單馬尾少女抿著唇，精致有如鬼斧神工的俏臉上依然沒任何的表情，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視而不見，只是緩步徑直走向門口。

長長的馬尾辮晃動，寬大的校服依然難掩少女姣好的身段兒，她腳步有些慢，卻分外的有氣勢，就像高貴的公主殿下在巡視領地，威嚴清冷，讓人不敢直視。

——當然，這都是周圍人帶著腦補濾鏡下的視角。

實際上顏青衿之所以走得慢，是因為她那雙修長纖細的腿兒緊張得有些發軟發抖，只能以這樣的速度慢慢行走。少女還邊走邊在心里不斷地自我暗示：“我不是顏青衿，我現在是顏菁衿，我現在是顏菁衿……”

一中的奧數輔導總顧問老師羅明華正在門口等著她了，見到課室的狀況不由微微有些皺眉，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

這個顏青衿各方面都非常優秀，無論文科理科的成績都好得讓人驚嘆，唯獨是性格太冷，沉默少言，與周圍的人都保持著疏離的距離，在羅明華的印象中，就沒見過她有什么朋友，甚至連相熟的同學都沒，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一放學就坐家里安排的轎車回家。

學生們也不敢招惹她，顏青衿受到的關注度太高，學校將她當成了真正的掌上明珠般呵護，而且這個女孩子的家里據說也非常不簡單，哪怕一中里不乏權貴家里的公子小姐，但都被家里再三警告過，不許冒犯或者騷擾顏青衿……

算了算了，這些事情他一老頭子來勸也勸不了。

顏青衿終于走到羅明華面前，但只在五步左右就站定了。

哪怕羅明華已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她也依然不敢更不愿接近，但還是勉強開口打了個招呼：

“羅老師。”

少女的嗓音清脆動聽，有如天籟，聽起來格外的舒服，就是聲音有點兒小，與平時那凜然生威的語調略有差異。

羅明華想著心事，倒沒留意到這些細節，他掏出一個大信封，自己捏著一角，遠遠遞給顏青衿：

“顏青衿同學啊，這里有道數學題目，還有9種證明方法，你可能會有興趣，你拿回去仔細看看，說不定會有所收獲。另外，這個信封里的證明方法是未得作者授權的，你看完后在下午放學后的奧數輔導課上交還給我，記住只可以你看，不能外傳，知道嗎？”

顏青衿有些驚訝，但那“9種證明方法”讓她的眸子亮了亮，心底里的緊張與恐懼也因此被壓下了許多。

她咬著貝齒，伸出微微有些顫抖、有如春蔥般的小手，輕輕地捏著信封的另一邊，將之接了回來。

“謝謝老師。”

“行了，沒其他事了。你回去學習吧。”

顏青衿聽出自己聲音有些抖了，不敢再出聲，只是點點頭，便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

明明距離只有幾米，但在四周的目光注視下，少女依然感覺腳步有些虛浮，她緊緊地摟住手中厚厚的信封，默念道：“9種證明方法，9種證明方法……”

以對數學的興趣和對所謂的“9種證明方法”的好奇來強迫自己不要在意四周的目光。

她一步步地走，終于回到了屬于她的“神之領域”，而這時上課的預備鈴聲也響了起來，學生們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終于消失了大半。

顏青衿只覺得渾身一松，乏力感涌起，差點就要趴到桌子上，幸而努力撐住了。

她緩慢地調節著呼吸，過了好會兒，語文老師伴隨著正式鈴聲走進來，班長喊出“起立”，顏青衿也跟著起立，坐下。

如此幾分鐘后，她的緊張與不安情緒才終于緩和了下來。

她打開信封，發現里面是一疊寫滿內容的A4紙，共有10頁，前面是一道數論題，后面則是不同的證明方法。

“這道入門級的數論題能有9種證明方法？”一冷靜下來，顏青衿的目光便恢復了清明與睿智，心中有些驚訝。

能將一道題以9種方法證出來，可極不容易，起碼目前的她是做不到的，大概菁衿姐姐才能做到。

少女一頁頁地認真翻看，越看越是驚訝，眸子隱隱透出敬佩的神色來。

“看什么呢，看得這么專注。”腦海里忽然響起一個慵懶而淡漠的年輕女生聲音。

顏青衿眸子一亮，馬上握緊小拳頭，有些負氣地微嘟起小嘴“控訴”道：“菁衿姐姐，你終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剛才有老師找，我是自己一個人離開座位走出去的，我……”

“是是是，你很厲害，姐表揚你。”被稱為“菁衿姐姐”的年輕女生懶洋洋地說道，說話間似乎還伸了個懶腰。

“太敷衍了，菁衿姐姐你就會欺負人！我剛才走路時腿都是抖著的……”

“哈哈哈，是嗎？怎么我越想越覺得可愛，下次我要裝睡，感受一下你這么可愛的情景。”

“菁衿姐姐，你如果敢這樣欺負人，我可就要生氣了！”

“誰叫你這么可愛呢！而且我不欺負你又能欺負誰，除了你外，我也沒法子與其他人交流。”菁衿姐姐的聲音似乎有些低落。

“沒事啦沒事啦，我任何時候都會陪你說話的，菁衿姐姐不難過不難過。”顏青衿忙安慰道。

菁衿姐姐撲哧一笑，隨即語帶無奈道：“你這小丫頭……總是這么好哄，我很擔心你未來會被男朋友騙得暈頭轉向的。”

“我才不會找男朋友。再說了，有菁衿姐姐在，誰能騙得了我？”

菁衿姐姐心想，說不定哪天我心愿得償，就升天成佛了，到時不就剩下你一個了？

但這話說出來絕對會弄哭這個外表看起來清冷獨立，實際上怕生怕寂寞又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戒心與恐懼的脆弱女孩子……

所以菁衿姐姐只是笑著說：“是是，有我在，誰能欺負我家青衿小妹妹。”

顏青衿這才嫣然一笑，指著桌子上的A4紙道：“菁衿姐姐，我發現了一個數論很厲害的人，說不定比你還要厲害哦。”

“哦？數論方面比我還厲害？”菁衿姐姐嗤之以鼻：

“姐可是在27歲就因為在數論領域取得的研究成果而拿到菲爾茲獎的，還是華國第一個拿菲爾茲獎的女數學家，菲爾茲獎你知道吧？在你們這個世界，能在數論領域勝得過我的數學家怕還沒出生呢！”

“知道啦，菁衿姐姐最厲害了嘛。不過這人也真的挺厲害的，一道簡簡單單的入門級數論題，居然能用9種極有意思的不同方法將之證明出來，而且都是用高中的知識，菁衿姐姐，你能不能做到？”

“請你將‘能不能’后面的‘不能’兩個字去掉。我的字典里就沒有‘不能’兩個字。不過9種證明方法啊，這個世界，有人能用9種證明方法來證明一個題目？”菁衿姐姐懶洋洋的聲音提高了音調，顯然生出了幾分興趣。

“是的呀，這人確實有過人之處，而且我還感覺到，這人的思維方式有點像你，都喜歡用看似天馬行空、卻又精巧無比的方式來組合幾種不同的公式定理。”

“哦？這就真有點意思了。來，讓我看看，小青衿你休息一下，身體控制權給我。”

“好的~”

下一秒，顏青衿身上的氣質便變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還能隱約看到柔弱嬌媚的疲憊神色一掃而空，神色變得清冷若霜，干練颯爽，連目光也變得凜然銳利起來。

當然，班里所有的學生、包括正在講課的老師都沒留著到顏青衿的變化，畢竟這才是眾人眼里“正常的”顏青衿。

——清冷、疏離、淡漠、獨立、堅強、神秘，說話雖然有禮貌，卻透著客氣疏遠，與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舉止間更是在不經意透出無比強大的自信，再加上她秀麗絕倫，任誰看了都會自慚形穢的完美外貌，更是讓與她說話都會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顏青衿，或者此時稱之為菁衿姐姐更合適，她翻動著手里的A4紙。

這是全手寫的題目及證明方法，寫跡端正，應該是專門認真地謄抄下來的，瞧字跡還是個女子——她當然不知道，這是羅明華的老伴一筆一跡地謄抄下來給羅明華觀摩研究的，為的是使丈夫不用整天盯著會傷害眼睛的電腦屏幕。

菁衿姐姐翻看的速度很快，遠遠超過剛才顏青衿的翻閱速度。

只不過一分鐘左右，她便看完并理解了9種證明方法。

腦海里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孩子聲音：“怎樣怎樣，菁衿姐姐，這人是不是很厲害？我是看得自愧不如的。”

菁衿姐姐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眸微微瞇起，整個人便透出一種銳利的鋒芒來，她嘴角勾起，放下A4紙，抱臂在心里默默答道：

“確實有點意思，沒想到在這個世界里，居然還有人能將‘窮盡思考’的方法練到如此境界，難怪可以想出9種證明方法。”

“菁衿姐姐，‘窮盡思考’不是你老師創立的嗎？這個世界怎么還會有人懂？”

“呵。‘窮盡思考’本質就是一題多解，以一題多解來鍛煉數學思維并不是我老師獨創的，千百年來就不乏嘗試以這種方法來提升自我的數學天才。只是我老師將一題多解完善為‘發現樂趣、解放思想、窮盡思考’這套環環相扣的學習方法罷了。”

“你是指，這個人是誤打誤撞用了類似方法來提升自我的數學天才？”

“算是吧，他的數學思維非常活躍，也極具創新意識，不受任何條條框框的限制，在奧數方面的水平高得很，沉浸此道怕有幾十年了，說不定是某個一生研究奧數的奧數狂人。不過這家伙的第9種證明方法有些瑕疵，后面有幾個步驟不夠精煉，就像思想僵化的老學究寫出來的，有點失水準，江郎才盡了？”

菁衿姐姐拿起筆，隨手在第9種證明方法上改了改，劃掉五條算式，又重新寫上兩條。

“虎頭蛇尾，讓人失望。起碼要改成這樣的，才算是符合他前面8種證明方法的水平。”

“哇，厲害，確實更加簡練了，果然還是菁衿姐姐更勝一籌！”

菁衿姐姐拋下筆，懶洋洋地道：“順勢而為罷了，讓我從零想出這9種方法，也得花上不少時間。”

“菁衿姐姐，如果你來做這題，你能想到幾種證明方法？”

“唔……大概20種以上？不過很多要用到大學的知識。”

腦海中的顏青衿發出了可愛的驚呼聲：“20種以上！！”

“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如果我老師在，他能想到30種以上的證明方法我都不覺得意外。我雖然向來自詡是數學天才，但與老師相比還是差遠了。他才是真正站到人類智力巔峰、甚至可能超越人類極限的超級天才。”

說到最后，向來視天下數學家為無物的菁衿姐姐，語氣里罕見地透出毫不掩飾的敬佩。

顏青衿忍不住問道：“菁衿姐姐，你為什么總是將你那個老師當成神一樣崇拜呢？你不是說，你還在念小學時他就去世了嗎？明明你都沒真正見過他本人……”

“天上地下，值得我稱‘老師’的，只有他一人。如果不是看到他當年在麻省理工學院的演講視頻，學到了‘發現樂趣、解放思想、窮盡思考’這個真正數學學習方法，我也不會走上數學家的路，更不可能在27歲就拿到菲爾茲獎。不只是我，他仙逝后的十幾年里，國際數學界赫赫有名的數學家，基本上都是用他這套學習方法鍛煉出來的。”

說到這里，菁衿姐姐輕輕一笑，彈了彈自己額頭，就當是彈顏青衿的額頭了。

“其實啊，青衿小丫頭，你也應該感激我老師，你的數學天賦固然非常好，但屬于隱藏型的，如果沒有這套我老師的學習方法，你的數學天賦也難以激發，數學水平更難以在三年之內取得突飛猛進的提升。”

“知道啦知道啦，你老師很了不起嘛，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你這丫頭……你將我老師的事跡當成傳奇故事來聽，是因為你沒經歷過那個時代，沒有真實感。”菁衿姐姐搖頭，語帶憧憬地笑道：

“我從會記事起就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的，我爸媽天天拿他作為榜樣來鼓勵我。他是華國人永遠的驕傲，也是人類永遠的驕傲！在我的那個世界里，但凡提起世上最偉大的數學家，首先會提到的必定是他的名字。他在世時，就像一座無法跨越的巍峨高山，整個國際數學界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各個國家多少驚才絕艷的數學天才們、大師們都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以一人之智而威凌天下，古往今來的數學家，只有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