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幾個社員聞言,紛紛點頭附和。有人小聲說:“就是,又不是什么大工廠。”
林巧云正要解釋,一旁傳來一聲呵斥:“南巧媽,不想加入就趕緊撤吧,怪擋道的?!?
“我就想杵在這兒,咋了?”南巧媽叉著腰,瞪著說話的人,“這是你家地盤???”
眼看著場面要鬧起來,韓二嬸適時出現,拉著南巧媽往旁邊走:“大清早的,別吵吵。走,我跟你說個事?!?
林巧云暗暗松了口氣,心里感激韓二嬸的幫忙。
這時,錢春菊也趕到了。她今天特意換了件新衣裳,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
“巧云,”錢春菊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說,“韓嫂兒年紀都六十多了,手腳慢,不好教吧?”
林巧云微微蹙眉:“春菊,我們得給每個人機會?!?
錢春菊卻不依不饒:“那李老怪也來了,他去年不是突發腦梗,走路都跛嗎?這情況我咋帶新人???”
林巧云看向韓二嬸,后者沖她使了個眼色。
林巧云會意,笑著說:“春菊,要不你來幫我看看,哪些人適合做這個工作?”
錢春菊頓時來了精神,挺直腰板開始打量每個應聘的人。
她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一副內行人的模樣。
面試持續了整整一上午。林巧云讓應聘者們演示簡單的動作,觀察他們的反應速度和靈活程度。期間不乏有人抱怨這么麻煩,但在錢春菊的“專業點評”下,大家倒也都配合著完成了測試。
“行了,”林巧云清點了一下名單,“這十二個人通過了面試?!?
“不是說就招這些人嗎?”有人問道。
林巧云解釋:“這十二人只是通過了面試,接下來還得培訓實習。如果有學不會或做不好的,還得刷掉一批的。”
下午,林巧云帶著通過面試的人來到老傅頭的宅子。
破舊的院墻上爬滿了青苔,雜草從磚縫中鉆出來,顯得有些荒涼。
“今天下午就開始計工時了,”林巧云宣布,“先把房子整理妥當,明天開始,錢老師來帶你們入門。”
“錢老師?”大家面面相覷。
“在磨坊里,錢春菊負責教大家做豆薯粉,我們都要叫她錢老師。這是對工作的尊重。”
雖然有人覺得別扭,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叫了聲“錢老師好”。錢春菊聽到這聲稱呼,臉上笑開了花,連忙應聲:“大家好好干,我一定把活教會你們。”
收拾宅子的工作一直持續到傍晚。錢春菊回到家時,整個人還沉浸在當“老師”的喜悅中。
“春菊!春菊!”錢長遠從地里回來,喊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
“你聾啦?”錢長遠有些不耐煩,“喊你半天了,你咋不說話?”
錢春菊這才回過神來:“你起開!對了,家里有沒有本子和筆?”
“那是給巧亮巧雨上學用的,我哪兒會有?”
“那你去幫我要一個來。”
錢長遠一臉困惑:“你要這個干啥?你認得幾個字???”
錢春菊瞪了他一眼:“叫你動你就動,哪來那么多廢話!”
錢長遠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不敢違背妻子的意思,嘟囔著出門去家借本子和筆了。
錢春菊則滿心歡喜地坐在桌邊,心里盤算著如何更好地履行“錢老師”的職責,把自己知道的豆薯粉制作技藝毫無保留地教給那些新人們。
不一會兒,錢長遠就帶著好不容易從幾個侄子侄女那里要來的鉛筆頭和作業本皮子回來了。
他費了好大勁才湊齊這些文具,就為了讓媳婦能寫字。
錢春菊坐在床邊,手里捏著一支鉛筆頭,眉頭緊鎖。
屋外傳來雞鳴聲,夾雜著鄰居家孩子的嬉鬧聲。
錢春菊卻充耳不聞,全神貫注地盯著面前的紙張,仿佛要在上面盯出個洞來。
錢長遠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輕手輕腳地走進屋來。
他看著妻子專注的樣子,不由得放輕了呼吸。
“你到底要寫啥?”終于,他忍不住湊過來問道。粥碗的熱氣在他臉上氤氳開來。
“別煩我!”錢春菊不耐煩地揮手趕人,頭也不抬地說,“你去吃飯?!?
錢長遠愣在原地,手里的粥碗差點掉在地上。這還是那個聞到飯香就往廚房跑的錢春菊嗎?從前,她可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吃,每次飯點都搶著上桌。
“春菊,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以前誰不知道你最愛...”
“我說了別煩我!”錢春菊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角落里的搖籃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孩子咿咿呀呀地鬧騰起來。
錢春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煩躁地放下筆,快步走到搖籃邊。
“帶出去,我要寫東西?!彼苯影押⒆尤M錢長遠懷里,語氣不容置疑。
錢長遠手忙腳亂地接過孩子,粥碗放在了窗臺上。他站在原地,看著妻子的背影,一時間竟有些陌生。這個心無旁騖寫字的女人,真的是他那個成天跟婆婆吵架的媳婦嗎?
等屋里終于安靜下來,錢春菊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床邊。她在紙上鄭重其事地寫下“錢家豆薯粉工藝”幾個字,筆畫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
她咬著筆頭思索,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在回憶什么。片刻后,她一筆一劃地寫著制作步驟。
“挑紅薯”、“削皮”、“切塊”...每寫一步,她都要停下來仔細回想,生怕漏掉哪個細節。有時寫錯了字,就懊惱地用手指搓掉重寫,弄得紙面都有些發皺。
“原來你在寫這個?!蓖蝗?,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啊!”錢春菊被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回頭就給了錢長遠幾拳,“你想嚇死我??!”
錢長遠卻不躲不閃,笑嘻嘻地說:“聽說村里人都叫你錢老師了?”
錢春菊的動作頓住了,臉上飛快掠過一抹紅暈。
她低下頭,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是林巧云讓他們這么叫的。”
這個稱呼讓她渾身不自在,就像穿了件不合身的衣裳。從小到大,她都是村里的“潑婦”,現在突然成了“錢老師”,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要認真對待這件事。
那些找她學做豆薯粉的社員,都是真心實意地想學。她不能辜負他們的信任。
“長遠...”她輕輕拽了拽丈夫的衣角,語氣難得地軟了下來,“你幫我看看,我寫得對不對?”
錢長遠低頭看那張寫滿拼音和漢字的紙,卻發現自己根本認不出那些拼音。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村小沒教過拼音?!?
錢春菊倒沒笑話他,而是自己讀起來:“第一步是挑紅薯,要選個頭適中的...”她的聲音輕柔,帶著幾分教書先生的味道。
夫妻倆難得如此平和地討論著,錢長遠時不時點點頭,雖然有些字不認識,但聽著媳婦的講解,他也能明白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