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司妹子推門進來，破舊的門板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大好日子鎖什么門！”司妹子的聲音像炸雷一樣在狹小的屋子里回蕩，“趕緊來做飯啊？”

錢長遠被母親的大嗓門驚得一激靈：“娘，你能不能小點聲！”

司妹子更來氣了，雙手叉腰：“怎么，我說話聲音大了？我這么說了一輩子，你現(xiàn)在嫌棄起來了？”她懷疑地瞥向錢春菊，眼神里帶著明顯的敵意，心想肯定又是這個兒媳婦在背后說她壞話。

錢春菊默默地把紙藏進被褥，站起身來。

往日里，她早就跟婆婆吵起來了，兩人的罵戰(zhàn)能驚動半個村子。

但今天不一樣。錢老師都拿下了。

“走吧，長遠，”她挺直腰板，故作優(yōu)雅地說，“我們?nèi)プ鲲垺！?

司妹子見沒人理她，更加不滿：“了不起了是吧？當個豆薯粉老師就端起架子來了！”

錢春菊咬著牙，一聲不吭地走向堂屋。她在心里默念：我是錢老師，我是錢老師...這個身份像一件沉重的鎧甲，既是保護，也是束縛。

錢春菊站在爐灶前，手里的鏟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炒著鍋里的青菜。

她的目光落在跳動的火苗上，思緒卻早已飄遠。

“當家的，你說這豆薯粉的事......”她欲言又止，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錢長遠正抱著孩子在一旁逗弄，聞言抬起頭：“怎么了？你不是答應得好好的？”

“我是答應了，可是......”錢春菊咬了咬嘴唇，“我就怕教不好，到時候......”

話未說完，院子里就傳來了司妹子的聲音：“喲，這不是咱們的'錢老師'嗎？怎么，現(xiàn)在連飯都不會做了？”

那刺耳的語氣讓錢春菊手一抖，鏟子磕在鍋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娘，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錢長遠皺起眉頭。

“什么意思？”司妹子走進廚房，掃了眼爐灶上的飯菜，“我看她是覺得自己當上'老師'了，就看不上做飯這種粗活了！”

“娘，您別這樣說......”

“我怎么說了？”司妹子的聲音陡然提高，“你看看她那副樣子，跟個大小姐似的！自從答應教人做豆薯粉，鼻子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廚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錢春菊的手指緊緊攥著鏟子，指節(jié)泛白。

她想反駁，可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言以對。

這時，錢容瘸的咳嗽聲從外面?zhèn)鱽恚骸俺呈裁闯常匡堊龊昧藳]有？”

“馬上就好。”錢春菊趕緊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也快了幾分。

飯桌上，氣氛依舊凝重。司妹子不時發(fā)出幾聲冷哼，錢容阿媳婦和錢容三媳婦低著頭扒飯，生怕引火上身。

“春菊啊，”錢容瘸忽然開口，“明天就要開始教人做豆薯粉了吧？”

“是......”錢春菊點點頭，心里卻沒來由地一慌。

“哼，”司妹子又插話道，“也不知道她能教出個什么名堂來！要我說，還不如讓林巧云找別人學......”

“夠了！”錢長遠終于忍不住，“娘，您就不能給春菊一點信心嗎？”

“我給她信心？”司妹子瞪大眼睛，“她配嗎？一個農(nóng)村媳婦，裝什么大尾巴狼！”

“娘！”

“行了！”錢容瘸重重地放下碗，“都給我閉嘴！”

飯桌上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碗筷相碰的聲音。

錢春菊機械地往嘴里扒著飯，卻覺得每一口都如同嚼蠟。

吃完飯，她默默地收拾碗筷。錢容四媳婦想幫忙，卻被司妹子瞪了回去。

“這活她必須干！別以為當個'老師'就了不起了！”

錢春菊的手頓了頓，但很快又恢復了動作。她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必須忍耐。

回到屋里，她拿出紙筆，開始仔細地寫下明天要教的步驟。

錢長遠抱著孩子坐在一旁，時不時地看她一眼。

“當家的，”錢春菊突然停下筆，“你說林巧云會不會已經(jīng)找人學過了？”

“怎么這么說？”

“我總覺得......”她咬著筆頭，眉頭緊鎖，“總覺得她好像什么都準備好了，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是在試探我......”

錢長遠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想多了。林巧云不是那種人。”

錢春菊勉強笑了笑，繼續(xù)低頭寫寫畫畫。但那種不安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抱著孩子往老傅頭家走。遠遠地，就看見院子里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

“春菊來了！”林巧云笑著迎上來。

錢春菊剛要說話，就看見院子里擺滿了各種工具：簸箕、大缸、晾曬架......應有盡有。

她的心猛地一沉。

“這些都是你準備的？”她努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

“對啊，”林巧云笑道，“當初拜師求藝時打探到，就把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擊在錢春菊心上。她強忍著內(nèi)心的慌亂，目光掃過院子里的人群。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期待的神色，這讓她更加緊張。

“那個......”她清了清嗓子，“咱們先收拾收拾場地吧。”

說著，她把孩子交給錢長遠，主動加入了收拾的隊伍。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怯意。

整整忙活了一上午，院子總算收拾得差不多了。

這時，巧司和幾個年輕人推著裝滿紅薯的板車緩緩駛入，木輪碾過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老傅頭家門前有兩截高低不一的臺階，幾個機靈的學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找來幾塊厚實的木板，搭成一道斜坡。木板與地面接觸處還墊上了青草，既能防滑，又能減輕磕碰。

“慢點兒，慢點兒。”林巧云看著板車在斜坡上緩緩前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待板車安全通過，她才松了一口氣，指向院子西側，“巧司，請把地瓜搬到東廂房邊上的儲物間。”

“好嘞！”巧司抹了把額頭的汗，應聲帶著人把板車推了過去。

院子里漸漸熱鬧起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巧云姐，生產(chǎn)組的磅秤我們也帶來了，要現(xiàn)在過秤嗎？”一個年輕小伙子扛著磅秤，滿臉期待地問道。

話音未落，桂河就拉著她嫂子擠了過來，生怕錯過這個機會：“巧云，讓我們來過秤吧！我們一定認真仔細！”

林巧云看著姐妹倆熱切的眼神，嘴角不由得揚起一抹笑意：“真是太感謝各位鄉(xiāng)親了。”

其他人看著搶到表現(xiàn)機會的桂河姐妹，臉上閃過懊悔的神色，有人甚至跺了跺腳，恨自己反應慢了一步。

這時，錢春菊也擠進了人群：“我...我也來幫忙吧，我知道哪種紅薯最適合做粉。”她的聲音有些怯怯的，但眼神中透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