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海鷗的鳴叫聲傳來,幾只白色的海鷗在船只上空盤旋。朱慈烺望著它們飛向遠方,頓了頓,又道:“蘇大人,你覺得登州如何?”
“登州地勢險要,三面環海。”蘇觀生認真思索道,“只要掌控海路,有三兩千精兵配以火器大炮,登州就是堅不可摧的堡壘。”
“好!”朱慈烺贊許道,“那蘇大人可愿為本宮經營登州?”
“這......”蘇觀生一時語塞,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東虜必然入寇,流賊必敗無疑。”朱慈烺正色道,聲音低沉而有力,“到時山東就是抗虜前線,登州更是重中之重。只要我們掌控這個要沖之地,東虜就不敢全力南下。”
蘇觀生心中一震,對這位太子的戰略眼光由衷佩服。他深吸一口氣,鄭重道:“臣愿往。只是......”他略顯遲疑,“臣手無陸師......”
“本宮給你七千撫軍,都是在天津打過仗的精銳。”朱慈烺拍著他的肩膀,語氣堅定,“另外撥你三十萬兩銀子,允許你自主組建兵力,采買軍需。”
“多謝殿下信任!”蘇觀生雙眼放光,躬身行禮。
船只已經駛入了海沙島的港灣,遠處岸邊已經能看到等候多時的官員和士兵。朱慈烺站在船頭,海風吹動他的衣袍,目光堅毅。
沈廷揚走到朱慈烺身邊,輕聲道:“殿下,岸上已經準備好了。”
朱慈烺點點頭,目光掃過港口的防御工事。碼頭兩側各有一座炮臺,十幾門火炮整齊排列。岸邊的士兵列隊整齊,旌旗獵獵。
沈廷揚的宅院坐落在海沙島上,雖說算不得金碧輝煌,但那一進進的院落卻是氣派非凡。黑瓦白墻的建筑群在陽光下投下大片陰影,遠遠望去,仿佛一座小型城池。
門前的青石板路直通碼頭,兩側栓馬樁林立,馬圈和庫房一應俱全。青石板上還殘留著馬蹄印和車輪碾過的痕跡,訴說著這里曾經的繁忙。
院內新舊房舍交錯,有些已經斑駁陳舊,墻壁上爬滿了青苔,有些則嶄新如初,散發著木料的清香。但不論新舊,裝飾都極為樸素,家具也都平平無奇。潮濕的空氣在屋內彌漫,木質家具上泛著一層薄薄的水汽,住著實在說不上舒適。
“這里的潮氣太重了。”周后掩著鼻子,眉頭微蹙。她站在內院的廊下,看著院中那株老槐樹,樹干上爬滿了濕漉漉的苔蘚。
“已經是最好的住處了。”方完妃輕聲勸慰,“至少比露宿強得多。”
崇禎帝攜周后、方完妃和周選侍入住了中院。這中院內外兩進,外院暫作朝堂,內院則為帝后居所。院中的老槐樹投下濃密的陰影,遮擋了大部分陽光,更添幾分陰冷。
朱慈烺和他的撫軍大元帥府安置在東院。東院比中院稍小,但布局更為緊湊。院中種著幾株海棠,此時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點綴其間,稍稍沖淡了幾分肅殺之氣。
部閣重臣則擠在西院。西院原本是沈廷揚的賬房所在,如今匆忙改作官員住處,顯得有些擁擠。幾位閣老不得不共處一室,平日說話都要壓低聲音,生怕打擾了鄰居。
宅外附屬院落和靠近碼頭的商鋪,也都住進了隨行的文武百官。這些建筑原本是用來存放貨物的,如今臨時改作住處,雖然簡陋,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大人,這里的地板似乎有些松動。”一位年輕官員小心翼翼地踩著地板。
“莫要挑剔,”他的長官擺擺手,“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不錯了。”
那些忠心耿耿的新軍戰士,只能在露天扎營了。這支軍隊經過幾輪擴充,已有三師十二協,近兩萬人馬。營地里帳篷連綿,旌旗招展,士兵們進進出出,忙著操練或是搬運物資。
“將軍,這地方不好扎營啊。”一位百戶長愁眉苦臉地說道,“地勢低洼,一下雨就積水。”
“沒辦法,”他的上司嘆了口氣,“能找到這么大片空地已經不錯了。讓兄弟們挖幾條排水溝,總能湊合著過。”
加上從天津義民、王慶坨居民,以及沈廷揚的水手、天津衛水師官兵,再算上大沽口的商民和從北京逃出的官員勛貴,總數已達五六萬之眾。
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都擠在海沙島上,只得分散在大沽口城內外安置。城內早已人滿為患,街道上擠滿了人,市集更是摩肩接踵。不少人只能在城外搭建帳篷棲身,遠遠望去,帳篷連綿如同一片白色的海洋。
“又要漲價了。”一個小販嘆著氣,“這么多人涌進來,糧價能不漲嗎?”
“可不是嘛,”另一個商人接話道,“我家的鋪子都被征用了,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光是安置這些人馬就夠讓人頭疼的了,更別提還有大量行李、車馬和五十萬石糧食等著轉運。沙船幫和天津衛水師的運力遠遠不夠,只能分批運送。碼頭上日夜不停地裝卸貨物,吆喝聲、腳步聲此起彼伏。
朱慈烺坐在一間簡陋的書房內,正與首輔魏藻德商議要事。書房里只有一張書案和兩把椅子,海島上風大,透過門窗縫隙吹進來,燭火不時搖曳。
“千歲爺,此地雖然暫時安全,但終非久居之所。”魏藻德欠身說道,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深深的憂慮。
朱慈烺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一個月。”
“一個月?”魏藻德一愣。
“不錯,我們要在此停留一個月。”朱慈烺放下茶盞,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繁忙的碼頭,船只來來往往,人聲鼎沸。
魏藻德不解地問:“可是為何?山海關和北京城的形勢都很緊急...”
“并非因為那道邊關,也不是為了北京城。”朱慈烺轉過身,目光如炬,“為了整頓朝政。”
“整頓朝政?”魏藻德心中一驚,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第一,議政和行政的規矩要改。”朱慈烺的聲音擲地有聲,“不能再讓人只說不做,只談不干。每個官員都要有具體的職責和任務,完不成的要受罰。”
魏藻德默然。他從未見過比大明更高效的政府,一時難以理解朱慈烺的用意。但太子殿下的語氣不容置疑,他只能點頭稱是。
“第二,察院必須改革。”朱慈烺繼續說道,“亂世不需要清談,需要能辦實事的都察院。御史們不能只會彈劾,還要負責監督政令的執行。”
“可是祖制...”魏藻德急道,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祖制是為太平盛世制定的。”朱慈烺打斷道,“現在是亂世,需要新的規矩。這兩件事若辦不成,我們就不離開大沽口。”
魏藻德心中一凜,連忙應道:“臣明白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心想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比他想象的還要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