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充耳不聞，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吳三妹的安危。馬背上的身影微微前傾，催促著坐騎再快些。冷風灌進他的衣領，卻澆不熄他心中的焦躁。

這一路上，他不停地在心中默念：“保佑三妹平安，保佑孩兒健康……”眼前不斷閃過與吳三妹相處的點點滴滴，那個在戰場上為他擋箭的倔強女子，如今正在經歷著人生最危險的時刻。

馬隊很快抵達皇城，遠遠就聽見文華殿方向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清脆響亮，穿透了春日的薄霧。朱慈烺心頭一緊，手中的韁繩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

緊接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哈哈哈哈……”

是父皇的聲音！那笑聲中蘊含著難以掩飾的歡喜。

朱慈烺心中咯噔一下，這笑聲未免太過歡快了。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不祥的預感：莫非……是個女兒？

他翻身下馬，顧不得整理被風吹亂的衣冠，三步并作兩步沖進文華殿。殿內燭火通明，檀香裊裊，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

果然，只見崇禎正抱著個小小的襁褓，滿臉喜色地來回踱步。

“春哥兒來了。”周后溫柔地喚道，眼角眉梢都帶著慈愛，“是個閨女。”

朱慈烺心中一沉，仿佛有塊大石頭壓在胸口。

“好啊好啊！”崇禎笑得更開心了，龍顏大悅，“閨女最是貼心，皇上喜愛這個小公主，眼里滿是寵溺！來來來，讓朕好好看看這個小家伙。”

朱慈烺看著父皇那副沉浸在喜悅中的模樣，心中暗嘆：這昏君，難道不知道大明需要的是能繼承大統的皇孫嗎？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哪個不在盼著太子誕下皇孫？

“春哥兒，”周后將襁褓遞到朱慈烺面前，聲音輕柔如春風，“你們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候，不必著急。先抱抱女兒吧。”

朱慈烺接過那小小的一團，有些生澀地托在臂彎里。柔軟溫熱的觸感透過錦緞傳來，嬰兒紅撲撲的小臉安詳地熟睡著，小嘴微微嘟起，像是在做著美夢。

一瞬間，所有的失望都煙消云散了。這是他的骨肉，是他的女兒啊。那張小臉上似乎能看到吳三妹的影子，讓他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

“三妹如何了？”回過神來，朱慈烺連忙問道，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關切。

“在東暖閣，你去看看吧。”周后說著，接過了小公主，“我和你父皇先帶著小家伙去御醫署看看。”

朱慈烺點點頭，快步向東暖閣走去。

還未進門，就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哭聲。

“嗚嗚……臣妾無能，沒能生下皇子……”是吳三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自責與悲傷。

朱慈烺推門而入，屋內圍了一圈人。宮女太監們低著頭站在角落，不敢發出聲響。蘇芷蕓、費珍娥、鄭茶姑，還有他的妹妹朱媺娖都在床前守候。

吳三妹正靠在鄭茶姑懷里痛哭，臉色蒼白如紙，烏黑的長發散亂地鋪在枕上。鄭茶姑也跟著抹眼淚，一邊輕聲安慰著。

“太子哥哥，”朱媺娖紅著眼圈說，“吳姐姐看起來真是命運多舛……”她的聲音哽咽著，顯然也被這場面感染。

“有什么可憐的？”朱慈烺打斷道，聲音故作輕松，“生女兒怎么了？本宮最喜歡女兒。”

他大步走到吳三妹身邊，在床沿坐下，柔聲道：“別哭了，有女兒已經很好。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是啊三姐姐，”鄭茶姑天真地勸道，“你還年輕，又得盛寵，要不了多久一定能生個皇子。”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讓氣氛更加尷尬。

吳三妹聽了這話，哭得更傷心了。淚水打濕了枕巾，她的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朱慈烺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也不是滋味。他何嘗不明白吳三妹在擔心什么？沒有生下皇子，就意味著他早晚要寵幸鄭茶姑。若是鄭茶姑先生下皇子，那太子妃之位……

可這又有什么辦法？他是太子，需要繼承人。鄭茶姑又是那般貌美可人，他也不可能一直視而不見。更何況，鄭家勢大，不能寒了他們的心。這是朝廷大局，不是兒女情長可以任性的。

“三妹，”朱慈烺輕聲道，手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你先好好休養，其他的事不要多想。”

“臣妾知道了……”吳三妹抽泣著應道，聲音虛弱而沙啞。

朱慈烺看著她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陣憐惜。這個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女子，為他生兒育女，卻要承受這樣的煎熬。她的眼中噙著淚水，卻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這份倔強讓人心疼。

可他是太子，注定要背負這些責任與紛爭。后宮之中的爭斗，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意愿可以左右的。

“茶姑，”朱慈烺轉向鄭茶姑，“你先回去吧，讓三妹好好休息。”

“是，千歲爺。”鄭茶姑乖巧地行禮告退，裙裾輕擺間帶起一陣幽香。

看著她婀娜的背影，朱慈烺暗自嘆息。這宮闈之中的爭斗，終究是避免不了的。他能做的，只有盡量平衡各方，不讓局面失控罷了。

“都下去吧，”朱慈烺對其他人說，“讓三妹安靜休息。”

眾人紛紛退下，屋內只剩下他和吳三妹。春雨依舊在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將這份愁緒襯托得更加濃重。

“別想太多，”朱慈烺握住她的手，感受著那份微涼，“你要相信我。”

吳三妹點點頭，淚水又涌了出來。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化作一聲輕嘆。

細雨綿綿，江南春意正濃。

鳳江關水師碼頭上，一艘蛟龍船隨波輕蕩，右舷跳板早已放下，靜候貴客登船。船身漆黑如墨，船頭雕刻著猙獰的蛟龍，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碼頭四周，長槍刀盾的士兵嚴陣以待，將整個區域圍得水泄不通。士兵們身著統一的墨藍色軍服，腰間佩刀，手持長槍，目光如炬地盯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破舊的接官亭內，檐角掛著幾串風鈴，隨風叮當作響。朱慈烺與鄭芝龍相對而坐，案幾上幾盞清茶飄香。茶香裊裊，與細雨的潮濕氣息交織在一起，平添幾分雅致。

鄭森和鄭茶姑兄妹分坐兩側，妹妹眼眶微紅，顯然剛哭過。她低著頭，纖細的手指不停地絞著手帕，時不時偷瞄一眼朱慈烺。倒是鄭芝龍笑得合不攏嘴，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

“千歲爺，這可真是大喜事啊！”鄭芝龍撫掌大笑，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朱慈烺端起茶盞，輕輕吹散浮在表面的茶葉，“鄭大人太客氣了。”他抿了一口茶，目光在鄭芝龍臉上停留片刻，“十萬兩白銀的賀禮，實在是太重了。”

“千歲爺說哪里話，”鄭芝龍連忙擺手，“老夫得了個好女婿，這點心意算什么？”

角落里，寇白門正在煮茶。青瓷茶壺下，炭火正旺，水聲咕咕作響。作為朱慈烺的御用交際花，今日他也是來為即將離開的鄭森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