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臺行宮的大殿內(nèi),一陣狂暴的咒罵聲震天響。
“朱純臣這個狗賊!”李自成一拳砸在案幾上,茶盞翻倒,滾燙的茶水濺在他手背上,卻渾然不覺。他目眥欲裂,雙手抓起長劍猛地砍向地面,“噌”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殿內(nèi)眾臣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輕易開口。這一仗打得確實憋屈,損失了不少人馬不說,更重要的是丟了面子。
左眼窩傳來一陣劇烈的抽搐,疼得李自成齜牙咧嘴。這是在開封之戰(zhàn)時留下的舊傷,每逢陰雨天或是情緒激動時就會作痛。開封城下的血腥場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城墻上的守軍死戰(zhàn)不退......
北京城的城墻比開封還要高大堅固,若是強攻,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想到這里,李自成眉頭緊皺,左手不自覺地摸向眼窩。
“陛下息怒。”牛金星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聲說道,“今日損失不過是皮毛,反倒激起將士們的斗志。”
宋獻策也附和道:“臣打聽過了,這朱純臣是靖難功臣朱能的后人,襲封成國公,統(tǒng)領京營。說起來也是奇怪,這等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勛貴子弟,居然還有幾分本事。”
“若是早些年就是他領兵來剿,你我怕是難有今天這般光景。”李自成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陰沉。他想起方才城下的遭遇:朱純臣先是佯裝投降,引誘大軍靠近,待眾將士放松警惕之際,城頭突然眾炮齊發(fā)。若不是他反應夠快,恐怕就要折在那里。
顧君恩撫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思索:“北京城內(nèi)確實兵力空虛,但吳三桂的援軍才是大患。我們必須在他到來之前拿下城池。”
李自成的目光在眾臣身上逐一掃過,最后停在劉宗敏和田見秀身上:“你們兩個說說,這仗怎么打?能贏嗎?”
劉宗敏立刻挺直腰桿,拱手道:“必勝!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末將這就帶人去踏平皇城!”
“不好打。”田見秀卻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朱純臣此人深諳兵法,今日一戰(zhàn)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實力。若是強攻,必定會付出慘重代價。”
殿內(nèi)一時陷入沉默。李自成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案幾,發(fā)出“篤篤”的聲響。良久,他終于開口:“圍三闕一。”
“陛下英明!”顧君恩眼前一亮,“如此一來,既可以引誘吳三桂入城,又能避免強攻的損失。”
與此同時,成國公府內(nèi)。
朱純臣站在庭院中,看著下人們將一箱箱銀兩搬上馬車,心如刀割。這些都是他積攢多年的家財,如今卻要舍棄大半。
朱慈烺正悠然自得地啃著一塊肥碩的東坡肉,油汁順著嘴角流下。“成國公啊,銀兩俗物不值一提。等到了江南,朕必定讓你掌管禁軍統(tǒng)帥。”
“臣......不敢妄想。”朱純臣強忍著心痛,擠出一絲苦笑,“臣如今不過是個富家翁,哪還敢想什么總戎之位。”
“怎么不敢想?”朱慈烺放下筷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現(xiàn)在不是都會砍人頭了嗎?那箭也射得好啊,直接射殺了幾個闖王逆賊。江南那邊的趙之龍、徐弘基,可沒你這本事。”
一提到砍人頭,朱純臣就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從小錦衣玉食,哪里見過這等血腥場面?今日在城頭親手射殺敵軍,回來后吐了好幾次。
“到了江南,本宮用的都是北人。”朱慈烺繼續(xù)說道,“你、李國禎、張世澤,都是棟梁之才。提督、守備,任你挑選。”
這番話倒不是單純的安慰。北京的勛貴到了南方,失去了在北方的基業(yè),自然會更加忠心。況且朱純臣今日一戰(zhàn),確實展現(xiàn)出了不俗的軍事才能。
朱純臣這邊度過了刺激驚險的一日,他的好友田弘遇最近卻坐立不安,總感覺有一股無形的陰云在頭頂盤旋。
他獨自坐在書房內(nèi),手中的茶水早已涼透。窗外陽光正好,照在案幾上那堆奏折上,卻讓他心頭愈發(fā)沉重。阜成門之戰(zhàn)后,朝堂上的氣氛微妙得令人窒息。
“當今這局勢,怎么看都不太對勁。”田弘遇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眼底浮現(xiàn)出幾分疲憊。最近太子態(tài)度強硬,手段詭譎,皇上不僅讓他統(tǒng)領直隸各處的軍務,還賜了尚方寶劍。讓他總覺得背后可能藏著更大的風波。
“老爺,成國公府來人送了請?zhí)!惫芗夜Ь吹穆曇魪拈T外傳來。
田弘遇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茶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個節(jié)骨眼上,朱純臣為何要宴請?難道是...他輕輕放下茶盞,起身踱步到窗前。
“知道送請?zhí)氖钦l嗎?”
“是成府的大管家親自送來的。”
田弘遇眉頭微皺:“他可說了什么?”
“只說今晚設宴,請老爺務必賞光。”管家頓了頓,“不過老奴觀他神色匆忙,似有異常。”
“備轎。”田弘遇沉吟片刻,“讓敦艮把那幾件字畫帶上。”
管家退下后,田弘遇站在窗前,目光投向遠處的皇城。阜成門之戰(zhàn)后,朱純臣一直不見蹤影,今日突然設宴,恐怕不簡單。
“爹。”敦艮推門而入,“馬車已備好,那幾件字畫我都裝好了。”
田弘遇轉身緩緩道:“今晚不比往常,你要格外小心。”
敦艮點頭應是,心中卻難掩忐忑。這些日子京城內(nèi)暗流涌動,他也察覺到了不尋常。
父子二人的轎隊緩緩駛向府學胡同。夜色漸濃,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更夫的梆子聲。
“老爺,前面似乎堵住了。”轎夫突然停下。
田弘遇掀起轎簾,瞳孔驟然收縮。只見成國公府前燈火通明,太子儀仗整齊排列,十幾輛大車首尾相連,不斷有人抬著箱子往車上裝。
“爹...”敦艮聲音發(fā)顫。
那些箱子,那些來回奔走的差役,還有門前貼著的封條...這分明是抄家的架勢!
“鎮(zhèn)定。”田弘遇低聲提醒,眼中卻閃過一絲驚惶。他正要下轎細看,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田皇親。”
田弘遇轉身,看清是英國公張世澤的身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英國公也是來赴宴?”
“正是。”張世澤面色凝重,“一同前去如何?”
二人并肩而行,田弘遇強壓下心中的不安:“英國公可知這是何事?”
“不知。”張世澤搖頭,“我剛從城門回來。”
“城門?”
“太子命我等封堵城門,只留朝陽、東直、正陽三門。”張世澤壓低聲音,“所有出城的人和車輛,都要嚴查。”
田弘遇心頭一顫,臉色瞬間煞白。封城!這是要...
“殊死一戰(zhàn)了。”張世澤眼中閃過一抹肅穆。
府門前已圍了不少人,有幾位勛貴正在低聲議論。朱純臣卻一反常態(tài),站在臺階上笑容滿面,看著家仆往外搬銀箱。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小聲問道。
“不知道,剛到就看見在往外搬東西。”
“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