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仁跟著王之心前往揚州時,碧波島沈家門港的碼頭上,黃斌卿也迎來了路振飛和鄭森。“鄭公子親自來了...”黃斌卿暗自嘆息。他很清楚,自己那點家底根本不夠看。區區八百水軍,兩艘蛟龍船,在鄭芝龍的勢力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況來的還是太子朱慈烺的心腹。
沙船靠岸,鄭森帶著幾分笑意走下船:“黃將軍,久仰大名。”
黃斌卿連忙行禮:“不敢當,鄭公子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
“黃將軍客氣了。”鄭森擺擺手,“太子爺對將軍甚是賞識,有意讓將軍出任水營衙門指揮使,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黃斌卿苦笑。這是明擺著的交換條件,交出兵權,換個虛職。但他沒得選。不遠處的海面上,一艘艘商船正在駛過。這些都是鄭芝龍的船隊,每一艘都裝備著紅夷大炮。
形勢比人強,他只能接受。
“下官愿意效勞。”黃斌卿拱手道。
鄭森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望向海面。“黃將軍,您看那些商船。”鄭森指著遠處,“太子爺說過,大明要的是富庶安定,而不是軍閥割據。您說是不是?”
黃斌卿沉默片刻,輕聲道:“鄭公子說得是。”
路振飛這時走過來,遞給黃斌卿一份文書:“這是太子爺的任命書,還請將軍過目。”
黃斌卿接過文書,卻沒有立即打開。他知道,一旦打開這份文書,就意味著他必須交出自己的兵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到這一刻,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失落。
運河沿岸風云變化,揚州的行宮里,一盤棋局也正殺得難解難分。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
崇禎皇帝凝視著眼前的局勢,眉頭微皺。這盤棋已經殺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但看起來雙方都不是什么高手。黑白子在中腹糾纏,四角卻空空蕩蕩,仿佛被遺忘了一般。
對面坐著的是朱慈烺,此刻也正托著下巴望著棋局。這段時間,父子倆的關系緩和了不少。多虧了那幾個淮揚鹽商,送來的禮物讓崇禎龍心大悅。特別是那些西洋鐘表,簡直就是崇禎的心頭好。
崇禎的目光不時瞥向角落里那座新到的西洋鐘表。銅制的指針緩緩轉動,發出細微的“咔嗒”聲。以前他哪敢碰這些?生怕被人說玩物喪志。連宮里留下的舊物都不敢過多把玩。
但現在不同了。既然已經被架空,索性就放縱一把。越是表現得無心朝政,反而越安全。這種想法讓崇禎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卻又無可奈何。
朱慈烺看著父皇沉迷鐘表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這些玩意兒雖貴重,但比起權力來說,不過是些玩物罷了。他輕輕落下一子,打破了殿內的寧靜。
“父皇覺得這盤棋如何?”
崇禎抬起頭,目光在兒子臉上停留片刻。那張年輕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朕已經許久不下棋了,生疏得很。”崇禎淡淡道。
話雖如此,他心里卻在琢磨著兒子的心思。這逆子最近動作頻繁,每一步都暗藏玄機。就像這盤棋一樣,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步步為營。
殿外傳來腳步聲,打斷了崇禎的思緒。封思忠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軍師到了。”朱慈烺眼前一亮,“李軍師不必多禮,快請坐。”
他隨手招呼龐天壽搬來椅子。這位原本在南京任職的太監,如今倒是伺候得盡心盡力。
李巖大馬金刀地坐下,一點都沒有面對圣上該有的恭敬。這讓崇禎心中更添幾分不快。這些人,一個個都把宮廷禮儀置于何地?
“汝寧那邊如何了?”朱慈烺開門見山地問道。
李巖臉上露出笑容:“回千歲爺,漢水以南的流賊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只要唐王能盡快就藩,整個汝寧府就能徹底安定。”
朱慈烺轉頭看向崇禎:“父皇以為如何?”
崇禎心中一動。這是在試探自己嗎?他端起茶盞,慢慢啜了一口,借機掩飾內心的波動。
“朕早已不理政事,哥兒看著辦就是。”
朱慈烺輕笑一聲:“父皇說笑了。冊封藩王乃是國之大事,還需圣旨才行。況且汝寧的位置太過重要,幾乎可以說是半壁江山的門戶。”
他拿起一枚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擊。清脆的聲響在殿內回蕩,仿佛在強調著什么。
“就像這盤棋一樣,看似中腹最為緊要,實則邊角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登州、萊州、襄陽一線,這三處才是真正的命脈所在。”
崇禎不動聲色地聽著,心中卻已經警惕起來。這逆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
李巖適時補充道:“汝寧一帶民風彪悍,素有淮西勁卒之稱。若能為我所用,不僅可以守住大別山,還能威懾開封、南陽。”
朱慈烺笑道:“只要東有登萊,西有汝寧,江淮防線已牢不可破。”
崇禎沉吟片刻,開口道:“既如此,朕這就下旨。”
“父皇英明。”朱慈烺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不過護送唐王就藩,還需要有德高望重的勛臣才是。兒臣想請懷遠侯常延齡和誠意伯劉孔昭一同前往。”
崇禎心中一凜。原來如此。這逆子是想借機瓦解南京那邊的勢力。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茶水在盞中蕩起漣漪。
朱慈烺看出父皇的心思,不緊不慢地說道:“父皇也不想看到行朝和南京勛貴兵戎相見吧?如今形勢已定,只要他們愿意低頭,兒臣自然既往不咎。”
殿內一時陷入沉默。檀香依舊裊裊上升,鐘表依舊發出規律的“咔嗒”聲。崇禎望著棋盤,黑白交錯的棋局仿佛在映照著當前的局勢。
崇禎默然。這逆子,果然又在使詐了。但他別無選擇,就像這盤殘局,已經沒有翻盤的可能。
“準。”最終,崇禎只吐出這一個字。
朱慈烺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站起身,對著父皇深深一揖:“兒臣告退。”
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崇禎長嘆一聲。他伸手推倒了棋盤,黑白棋子四散滾落。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但他的心卻如同這滿地狼藉的棋子一般,再也無法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