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吉姆先生來了，”他們剛一爬上小巷的石梯，就聽到站在農莊門口迎接的鮑威爾小姐的聲音，“從你的臉色看，你得好好睡一覺了。”

“我昨天一夜沒睡，”吉姆·布雷丁說，“你好嗎，鮑威爾小姐？鮑布叔叔下周會過來。”

“你們倆認識嗎？”提提說。

鮑威爾小姐笑了：“認識吉姆·布雷丁？我想是的。他像你們這么高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叔叔常帶他坐小船到這兒來，他下船之后，涉水上岸，就把小吉姆夾在他的胳膊下邊，吉姆的小腳丫子老是踢騰個不停。現在你比你叔叔還高一大截了，不是嗎，吉姆？進來吧。晚飯都準備好了，我敢說，你的肚子也準備好了。”

“噓！”

“別把他吵醒了！”

媽媽走進這間靜得出奇的房間。

蘇珊站在一把椅子旁邊，打算坐下來，但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提提和羅杰早就跑到一張鋪著白色桌布的圓桌旁邊坐下來。桌子上整齊地擺放著碟子、刀子、叉子、勺子，就等晚飯開始了。約翰背對著窗口站在那兒，一只手拉著小布萊基特。他們五個人都盯著吉姆·布雷丁，盡量不弄出一絲聲響來。此時的吉姆·布雷丁已經睡熟了。他坐在餐桌旁邊，正好在提提和羅杰之間，那是他們專門給他留的位置，希望離他更近點兒。吉姆斜靠在餐桌上，漸漸地，他的腦袋越垂越低。現在，門口的媽媽只能看見他蓬松的頭發，還有寬闊的后背，背上罩了一件藍色襯衫。他的胳膊肘張得開開的，橫在他的碗碟旁邊。在吉姆·布雷丁的眼中，世界已經消失了。

“我們剛才還在和他說話呢，”提提小聲說，“突然他就睡著了。”

“他太累了。”蘇珊低聲說。

羅杰輕輕地從一只藍色胳膊肘下面挪開盤子，要是再挪遠一點，它就可能落在桌子下邊了。

“等他睡醒了再吃飯吧。”小布萊基特說。

“噓！”蘇珊說。

約翰看著他，心里有點驚訝。看來，這就是獨自駕船航行一夜之后的感覺了。要過多久他才能像他一樣獨自一個人揚帆出海，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安然返回港口呢？下了錨之后，再清理完甲板，然后心無掛礙地放松下來，盡情享受久違的倦意襲來時的感覺。

媽媽離開門口，去叫鮑威爾小姐把晚飯送進來。

鮑威爾小姐悄聲笑了。她小心放下托盤，生怕驚醒了吉姆。“吃了東西之后，他馬上就會恢復過來，”她說，“他和他叔叔經常過來喝茶，有好多次茶都沒有喝完就睡著了。如果我早知道他要過來和你們一起吃晚飯……我就準備豌豆湯和蘑菇炒雞蛋……那是他們最愛點的菜，如果他們有時間的話，會提前通知我的。他們會給我發一封電報，‘請準備豌豆湯和炒蛋’，這樣我就知道他們要出發了。”

約翰、布萊基特、蘇珊一起悄悄溜過來，找到各自的椅子坐下來，媽媽也坐了下來，然后把湯碗里的湯舀出來，倒進柳葉形的藍色湯盤內。

“要把他叫醒嗎？”羅杰說，“我想，他一定餓了。”

“湯太燙了，”蘇珊說，“過幾分鐘再叫他吧。”

然而，吉姆·布雷丁突然醒了似的，伸了伸胳膊，一只玻璃杯被撞翻了，骨骨碌碌地滾向桌沿，提提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它。

“北半偏西，去長沙角。”吉姆嘟噥了一聲，似乎在念叨著什么。那只揮舞的手好像要去抓舵柄。他的腦袋顫了一下，猛然驚醒了，瞪大眼睛望著周圍：“哦，哎呀……太對不起了……哎呀……我不該睡著的……我睡多久了？”

“只睡了幾分鐘。”提提說。

約翰和蘇珊看著媽媽，似乎在說：“他是忍不住了才睡著的。”畢竟他是他們請來的客人呢。

你知道，媽媽總能理解他們的。她呵呵地笑了。

“沒關系的，”她說，“我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這其實沒什么。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住在澳大利亞，有時候跳完舞之后，自己騎馬回家，走著走著，就在馬背上睡著了，到了馬廄門口，我的馬不停地打響鼻，這才把我吵醒。喝點兒熱湯吧，你很快就會感覺好多了。”

事實上，盡管他們當時可能意識不到，但吉姆這一覺睡得十分了不起。你還能想到哪位陌生的客人會趴在你的餐桌上入睡呢？媽媽的眼睛里蕩漾著笑意，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位新朋友。雖然他個子高大，已經上過多年學，但她還是把他看作是和約翰一樣的孩子。就在他埋頭趴在盤子上入睡的短短幾分鐘里，他竟然還在想著駕駛妖精號，穿越茫茫的夜色。不知怎么了，她一下子覺得他就是他們家庭中的一員。

這時候，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和他聊起來，他仿佛就是他們一輩子的朋友似的。他告訴他們說，要叫他吉姆，用不著叫他“布雷丁先生”。不僅是約翰、蘇珊、提提和羅杰在不停地問他問題，就連媽媽也問了他很多問題。在鮑威爾小姐的熱湯和煎蛋的幫助下，吉姆打開了話匣子，一會兒談到他和叔叔第一次遠航時的情形，一會兒又談到他叔叔如何慢慢放手交給他駕船的活兒，還談到叔叔最后怎么把妖精號完全交給了他，后來，他叔叔只在偶爾不犯風濕的時候才和他一起航行，而且還給他這個新船長當船員呢。

“你叔叔多好呀。”羅杰說。

“是的，”吉姆說，“你瞧，我上學期離開了拉格比，幸運地獲得了牛津大學的獎學金，所以他就承諾把妖精號送給我，如果我想要的話，它現在就是我的了。那樣的話，他的風濕病就會沒有了。其實，那是他在開玩笑，他下周就要過來。”

不過，他只字不提讓他們在妖精號上過夜的事。他們心想，也許，當時吉姆說他們可以在他的船上過夜只是出于禮貌罷了，所以，他們也沒什么好失望的。接著，他突然又提起請他們去船上過夜的事，媽媽當時也在場，她也聽到了。不知怎么的，吉姆趴在餐桌上睡了一覺之后，他的邀請聽起來格外讓人興奮，仿佛更加真實，似乎有更大的可能性了。

“在你叔叔來之前，你打算做什么呢？”羅杰問。

“隨便逛逛，”吉姆說，“在附近看看，我是說真的。為什么你們不和我一起玩幾天呢？我那艘船擠得下你們四個……”

“睡在甲板上，”提提說，“哦，媽媽……”

“他們當然高興去，”媽媽說，“可我現在不能讓他們去。他們的爸爸就要回來了，我們到這兒就是為了去哈里奇接他，等見到他的時候，我可不能向他抱怨說，他的其他家人都出海了。”

“我不會帶他們出海的，”吉姆說，“就在奧威爾河、斯陶爾河、哈里奇港周圍兜一圈。如果你允許我帶他們玩三天，不用去比奇諾的最后一個浮標，我們就有許多做不完的事。”

“求你了，媽媽，讓我們去好嗎？”約翰說。

“他還有一臺引擎呢。”羅杰說。

“可以感覺一下真正的船艙。”提提說。

“我有四個鋪位，”吉姆說，“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足夠多的鋪蓋。毯子只夠兩個人用……我想，我還可以去借幾套……”

“羅杰！”

但羅杰已經一溜煙地跑了出去，走廊另一頭傳來一陣急切的交談聲。轉眼間，他又回來了。

“鮑威爾小姐同意了，”他說，“我們可以把我們四個人床上的毯子都帶過去。”

“哦，羅杰！”媽媽撲哧一聲笑了，“我沒讓你去問她呀。我不能冒這個險，我們隨時都會收到爸爸的電報，你們不想錯過和他在哈里奇重逢的機會吧？”

“可你不是說過嗎？你覺得他不可能在周六之前回來。”提提說。

“要是到了周六，你們還在河面上游逛怎么辦？”

吉姆·布雷丁掃了一眼桌子周圍的人，他們個個臉上都是渴望當船員的神情。他最開始的提議幾乎是在開玩笑，可現在如果他們去不了的話，他們一定很遺憾。他心里倒也很希望船上有幾個比自己年輕一點的小船員。

“如果你想讓他們什么時候回來，我敢保證，他們一定有足夠多的時間回到風磨坊。”他說。停了一下，他又說道，“我們每天可以通過電話向你報告，從伊普斯威奇到菲利克斯托港，或者雪特里，無論我們在哪兒，都可以給你電話……”

“我不能去嗎？”小布萊基特說。

“你太小了，”媽媽說，“何況船上也沒有你的位置。”

約翰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了。

“媽媽就要答應我們了。”他脫口而出。

“好吧，可這不公平，”布萊基特說，“我一直都在盡快長大呢。”

“也沒人問我能不能去呀，”媽媽說，“何況，小布萊基特，總得有人留下來陪陪我，照顧我吧。”

“我晚上可以睡在駕駛艙里，”吉姆有點拿不準，“可就算這樣，船上還是不夠六個人睡。”

“不，不，不是的，”沃克夫人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布萊基特和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不過，我可要提醒你，我還沒答應讓他們去呢……”

“可你就要答應了。”羅杰說。

“爸爸常說，機會來了就要抓住它，這樣你就不會因為錯過它而感到遺憾了。”提提說。

“我們領教過很多次了。”約翰說。

“我也睡在船上，”媽媽說，“布雷丁先生也睡在船上。這樣的話，他早上起來之后就不會被一船孩子吵暈了。”

“媽媽！”蘇珊終于開口說話了，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開過一次口呢。

但媽媽似乎不為所動。“我們都睡在船上，”她說，“明天早上再考慮考慮吧……如果他沒有因為走得匆忙而把你們落下就好了。現在，布萊基特該上床睡覺了，布雷丁先生也該睡了……要知道，他可一夜沒有合過眼呢。”

“我們會和他道晚安的。”羅杰說。吉姆·布雷丁一想到睡覺，眼皮立馬就睜不開了，他站起身來，感謝沃克夫人的豐盛晚餐。

屋外已經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見了。他們打開手電，借著手電的燈光，找到淘氣鬼號，然后又幫吉姆把它推下硬堤。

“非常感謝你，允許我們登上你的帆船。”約翰說。

“我也要謝謝你們啊。”吉姆·布雷丁說。

他們所有人，甚至包括羅杰，都沒有再提議去妖精號上。不知怎么了，他們覺得那樣不公平。媽媽說過，吉姆要去睡覺了，而且他必須要睡覺了。

“晚安！”他們一邊推船，一邊道別。

“晚安！”他回應說。

他們四個人站在黑暗籠罩的硬堤上，看著他漸漸劃向遠處。夜晚十分寧靜，就連唱歌的蟲兒也去休息了。他們已經看不見他了，卻還能聽到他劃槳的嘩嘩聲。不一會兒，他們聽到一陣輕微的碰撞聲，接著槳聲就消失了。

“他一定是太困了，要不他不會碰上船舷的。”約翰說。

過了一會兒，一束燈光從妖精號的舷窗射出來。他已經在船艙里點了燈。他們又在硬堤上徘徊了一會兒，盯著遠處的那盞燈光。不久，燈光滅了。

“喂，”羅杰說，“你們覺得他會脫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