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各自為利——沙丘政之變的計劃書

秦始皇駕崩，趙高具備篡改遺詔的權力，但這有滅族的風險，就好比是一場賭博。賭注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他的族人。那一刻，趙氏家族所有成員的性命都成了這場賭局中的沉沒成本，稍有不慎，豈有完卵？趙高敢這么做，因為他看到了問題的結癥——天下熙攘，皆為利往。現在，這塊權力的蛋糕就擺在面前，只要稍微一動手，就能分一大塊。何樂而不為呢？

趙高一如他的名字，能夠洞察人性的人，必是高人。甭看胡亥與李斯穿得人模狗樣的，其實他們掩蓋不住那顆世俗的心。胡亥，秦始皇第十八子，時年二十一歲，有繼承大統的資格。趙高給他當了多年的家教，十分了解這個孩子。他清楚胡亥擅長吃喝玩樂，除此之外，就是混吃等死了。拿下他，很好辦，關鍵是丞相李斯，那個老謀深算的家伙。縱然趙高了解胡亥，知道他好忽悠，但在見他之前，先說什么，后說什么，什么是重點，會發什么情況？趙高在心里還是盤算了一番。

此去游說的結果有兩個：同意或拒絕。同意了，沒啥可說的，進行下一步即可。如果胡亥斷然拒絕，會不會對趙高不利？趙高的答案是否定的，即便胡亥斷然拒絕，他也不會加害自己。因為他們關系比較鐵，其次胡亥需要這個老師，再次我趙高勸諫你擁立你為皇帝是設身處地的為你考慮，你應心存感激才對。拒絕，是你胡亥恪守道義；害我，那就是你胡亥太地不地道了，這些年的哥們兒感情算是白處了。

事情也如趙高所料，胡亥的反應并不激烈，有機可乘。趙高找到胡亥，開門見山地說：“上崩。你大哥扶蘇當皇帝，而你一點光都沒沾上，怎么辦？”這是一句挑唆的，不懷好意的話。

胡亥的回答很干脆：“知子莫如父，我爹就這么安排的，我只能聽之任之，還有什么說的？”

趙高又說：“話不能這么說。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于你和我還有丞相李斯三人。臣人與臣于人，制人與制于人，豈可同日而道哉？”這句話言下之意非常明白，當今天下知道你爹死信的只有你、我、李斯。既然詔書沒有發出，象征皇權的玉璽又在我手里，咱們完全可以改變事實，是受制于人還是制于人，已不可同日而語。

說到這里，胡亥明白趙高的意思，他斷然拒絕：“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胡亥認識很深刻，篡改遺詔，天下不服，不但自身危險，而且會危及國家社稷。雖然他嘴上這么說，可是并沒有任何警告之言。

趙高更進步一步，給他講了三個史實，商湯殺桀、武王伐紂、衛君弒父。按照君臣倫理來看那都是逆行，然而歷史上并未譴責他們，反而連孔子他老人家都稱贊他們的道義，你還尋思個啥呀？

就是這三個史實瓦解了胡亥的心里防線。人在做決定之前，心里有個標尺：也就是所謂的成本和收益。胡亥也不例外。

趙高發動政變，他的成本很低，行就行，不行拉倒唄！但政變一旦成功收益可觀。胡亥也一樣，他的成本幾乎為零，天塌下來有李斯頂著呢！那老家伙是帝國眾臣之首能把他怎么地？而政變一旦成功，最大收益者就是他自己。

等待他的是帝國的皇位！所以，三個回合后，胡亥同意了！

下一個，李斯。

簡言之，左丞相李斯遠遠沒有胡亥那么好忽悠，趙高看出來了，但李斯和胡亥的反應一樣，雖然言辭激烈，并未示意警告，事情有門。趙高單刀直入，第一個問題：“皇上駕崩，扶蘇繼位，遺詔未發，而玉璽在我手中，你我聯手擁立胡亥，如何？”

李斯斷然回絕：“別整沒用的！這不是咱們做臣子該談論的。”

第一回合：趙高敗。

李斯拒絕了，這在趙高意料之中，緊接著趙高拋出第二個問題，直戳李斯痛處。你的才能、功勞、謀略、人氣和扶蘇的關系與蒙恬相比，怎么樣？李斯原本為上蔡布衣，白手起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容易。趙高所說的五大問題，的確無法與蒙氏家族相比，所以李斯說此五者皆不及蒙恬。在第二個問題上，李斯的心里防線出現了松動。

第二回合：趙高小勝。

趙高緊接著施展第三步：“以史為鑒，秦國丞相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一旦扶蘇繼位，必然重用蒙氏兄弟，而到時候你想要衣錦還鄉，那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

趙高說得很靠譜，沒幾年的功夫，他的話應驗了。

李斯很倔，他回答：“如果這樣，聽天之命，我考慮這些干啥？”

第三回合：勉強平局。

趙高借題發揮，大談安與危，李斯則巧妙的闡述主上隆恩，所以這個回合趙高又敗了。第五回合，趙高拉出胡亥，威逼李斯若是不同意，我們就聯手收拾你！李斯固守底線，還是沒同意。

最后一個回合，趙高使出了殺手锏：“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里。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

說出這些話，李斯同意了！

這段話的經濟學意義在于：想要對手合作，不在于你對他有多好，而在于你有滿足他欲望的資源。李斯的欲望是權勢，時時刻刻握緊政權不撒手。李斯原在楚國上蔡做秘書的時候，有一次，他在廁所見到老鼠吃人糞，一見到人和狗，老鼠就被嚇跑。后來，他在倉庫里看到老鼠很自在地偷吃糧食，也不害怕。從這兩件事中，李斯悟出了人生真理：“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人要在社會上混出頭，這輩子做人就要出人頭地，才能像倉庫里的老鼠那般為所欲為，盡情享受。還有一次，李斯的長子李由擔任三川郡太守，李由回京，李斯在家中備酒宴，朝中的文武百官全都到齊，都沒空手來。李斯出門一看，家門外車輛數千，場面真乃壯觀也！李斯深深地感到了震驚：“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我都不知道將來會在哪里停靠？”

趙高知道他將來的去處。趙高也清楚，李斯是個有權不放的家伙，觸動他的權勢，是觸及他最根本的利益。此刻，他手握玉璽，掌握著帝國最高權力，假如李斯不從，他完全可以假詔治其罪。趙高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他也能干的出來！還是那句話，人在做決定之前，心里都會計算成本和收益。

李斯更不例外。

至此，政變三巨頭強強聯手。

政變即是一個利益選擇的過程。選擇前，要明白政治目標，其次是計算成本和收益，最后才是具體的步驟策略。

沙丘政變計劃書如下：

假詔擬好，發出。

發出的當天，三巨頭緊張到了極點，如履薄冰。

此時，會有三種可能發生。

第一，中途意外，假詔沒送到。比如使者半路從馬上掉下來摔死或者被強盜打劫了，這是有可能的，但發生的幾率很低。

第二，扶蘇自殺。最好不過了。

第三，扶蘇發動軍事政變。假如扶蘇負隅頑抗，率領三十萬大軍直撲巡游隊伍，怎么辦？如果是這一條，那就操蛋了！

假詔發出，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已經沒有機會再次進行選擇了，離弦之箭，豈能收回？

他們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