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晚,謝兄怎么來了。”沈時宴上前打招呼。
“剛陪恩師過來,方才見一陣人回來,想著沈兄應當也在,便出來迎迎。”謝昀笑著說道。“這位是?”
沈時宴連忙介紹“這位是大理寺的主簿,陳文。”隨后又向陳文介紹了謝昀。
“我初來大理寺,陳主簿可是沒少照顧我。”沈時宴打趣道。
“哪里,沈評事‘抬舉’了。”陳文撇嘴回應。
隨后三人來到外廳。
只見一白發老者立于堂中。
謝昀趕忙上前扶住老者手臂,介紹道,“李師,這位便是我之前提過的沈時宴,沈評事。”
老者打量了下沈時宴,點點頭“不錯,如今如沈評事這等少年英才已是不多了。”
沈時宴汗顏的說道,“先生折煞我了。”
謝昀介紹道:“這位是國子監祭酒,李先生。”
“老朽李知業。”
而后沈汷從堂內走出,看見老者后腳步微頓,隨后快步上前。
來到老人面前,執弟子禮深深一揖,而后方才說道:“李先生何故親臨?”
沈時宴站在后方,心生詫異,能讓身為大理寺少卿的沈汷如此禮遇的,必非尋常人物。
身邊的陳文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這位李先生,執掌太學四十載,莫說六部九卿,就是當朝宰輔見了,也得尊稱一聲‘座師’。”
沈時宴恍然。
老人擺脫身邊謝昀的攙扶說道:“沈大人,老朽今日是前來請罪的。”
沈汷疑惑問道:“方才聽聞來報,說是先生自承與三名舉子之死有關?”
老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沈汷連忙將其扶到椅子上坐下。
“唉~”李知業坐下后先是嘆了口氣,而后說道“都怪老夫,對三人太過苛求,方才釀成大禍啊。”
眾人聞言皆是一怔。
李知業的聲音在廳內回蕩:“謝安與張生,皆是治學的好苗子。”老人枯瘦的手指在膝頭虛拂,“每逢朔望講經,他二人必是第一個到明倫堂,最后一個走。”
話到此處,老人喉頭忽然哽住。
“至于那王蜀——”李知業突然攥緊木椅扶手,骨節暴突,
“頭回來聽講,便帶著酒壺要贈予老夫!”拳頭重重捶椅,驚起梁上一只灰雀,
“書未通半卷,倒把《新語》里那些鉆營之術學了個十成!”
“那日我本照常講學,謝安當堂駁斥,雖與我理念相悖,我倒也欣賞他的脾氣,于是便在講學結束后將他與張生兩人叫去單獨授業。”
說到此處李知業再次嘆氣,“想必是我太苛求幾人,方才致使幾人不堪重負,方才選擇服毒自殺,都是老夫之錯。”
一旁的陳文聞言安慰道:“李先生不必自責,三人并非自殺,兇人方才我們已經抓到了。”
“爭執?”這時沈時宴突然出聲,打斷了陳文。
沈汷這才抬手引薦道:“這位是新任大理寺評事沈時宴,現主理此案。”
李知業微微頷首:“方才已經見過了。那日講學結束后,確有學生來報,說三人在明倫堂外起了爭執。”
沈時宴上前一步:“先生可記得三人是何時離開的?”
老人沉吟片刻:“老夫出門時,王蜀已先行離去。后來我又留謝安、張生二人多說了些備考之事。他們走時,約莫.....”他抬頭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正是酉時。”
“酉時?”沈時宴指尖輕叩案幾,“正是城門下鑰之時。”
他轉向沈汷,“少卿大人,從國子監到報恩寺不過半個時辰路程。而據驗尸格目記載,謝、張二人毒發身亡,正是在戌時前后。”
陳文猛地直起身子:“也就是說——二人剛回寺廟就中了毒?”
“不錯。”沈時宴眼中精光閃動,
“但蹊蹺的是,王蜀的毒發時間卻在亥時,且唯獨他的死法與另外兩人不一致。。”
一直沉默站在李知業身后的謝昀突然開口:“這又能說明什么?”
不等沈時宴回答,沈汷已冷冷道:“說明三人并非同一種死法。”
他指尖劃過案卷,“王蜀恐怕還沒等到'落日金'發作,就已被割下了頭顱,因此他的尸體干癟程度才會輕于另外兩具。”
案情至此已呼之欲出,可沈時宴心頭卻仍梗著一處疑團。他閉目將線索一一梳理——報恩寺的佛像、王蜀身上的爪痕......
忽然,記憶里閃過今日在破廟中那個小乞丐。
“少卿大人!”?沈時宴猛地睜眼,“下官有急務需即刻查證!”
不等沈汷回應,他已拽起陳文沖出門外。陳文被扯得一個踉蹌,官帽都歪了半邊:“哎!你這是要——”
陳文跟在沈時宴身后,穿行于嘈雜的市井之間,額角已滲出細汗。
他第三次拽住沈時宴的袖子:“我說沈大人,咱們究竟要找什么?”
沈時宴腳步未停,目光掃過沿街叫賣的肉鋪:“一個買肉的書生。”
“肉?”陳文瞪大眼睛,“這西市少說二十家肉鋪,難道要挨個問——”
“這家肉案腥氣最重,專售下水,窮書生不會去。”沈時宴指向遠處一面褪色的青布招,“那家掛著金漆匾額,必是專供達官顯貴......”
陳文聽得瞠目結舌。兩人輾轉大半個西市,最終停在一處偏僻角落——油膩的篷布下,案板已裂開三道縫,蒼蠅圍著半扇賣剩的豬肉嗡嗡打轉。
“就是這兒了。”
“窮酸書生?”一個滿手油光的屠夫撓了撓絡腮胡,“啊!是有這么個怪人!
他抄起砍骨刀往砧板上一剁:“是有這么個窮酸書生,只要肉皮,還專挑最厚實的豬脖子皮。”屠夫撇撇嘴,“我問他買這玩意兒作甚,他說......”
屠夫突然壓低聲音,模仿著書生的腔調:“要熬膠,粘書。”
沈時宴與陳文對視一眼——沈時宴清楚的從陳文眼中看到了懵...
“那書生可還買了別的?”
“沒了,那書生怪得很,別的不要。”
半個時辰后,兩人重新返回了大理寺。
李知業與謝昀早已離去,堂內只剩沈汷一人負手而立,指尖摩挲著那枚鎏金爪套。
門外忽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沈時宴扶著門框急喘,官袍前襟已被汗水浸透。身后的陳文更是不堪,整個人幾乎掛在門環上,臉色煞白如紙,仿佛下一刻就要癱軟在地。
沈時宴喘著粗氣說道:“少卿大人,真相...真相就在‘報恩寺’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