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沉默，每當對方沉默的時候，四月總有些慌亂，他看不到對方的眼神，無法判斷她的沉默意味著什么。

“你叫四月？”這是長久的沉默之后，四月聽到的問話。他趕忙回答：“是！”

“為什么叫這種名字？”

“生來就是用作祭品的，不配擁有姓名，我們都按照自己出生的月份命名，這樣方便使用……”

“那想來你應該不喜歡這個名字吧？”

四月立刻回道：“娘，您給我取個名字吧！”

“四月槐序，你就叫槐序吧！”

“好！”既然她給自己取名，那說明不會扔掉自己了。四月聽說，宮外的那些百姓都很善良，哪怕是養了小貓小狗，一旦取了名字，那就意味著它是家里的一員，就不會隨隨便便丟掉了。他欣慰地長舒了一口氣，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女子又繼續說道：“我叫江離。”

“那我就是江槐序。”

“好！那從今天開始，就忘了你的舊身份，你就是江槐序。”

江槐序，從此你就有了新的人生了，對嗎？或許，從陵墓里逃出便是這一世的重生了吧！

很快，重生的尷尬就來了。大概是肚子空了太久，才吃了一碗米粥，槐序的腸胃就有了反應。一開始他盡量忍耐著，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總不能一直這樣忍下去吧！于是試探著問道：“娘，您是一個人生活嗎？”

“嗯。”江離一邊說著，一邊把槐序橫抱起來，朝著院子里面走。

槐序感覺到江離有力的雙臂支撐著自己修長的身軀，他驚訝地道：“娘，您力氣真大。”

“力氣不大，怎么搬山？”

沒等槐序接茬，他就感覺自己的褲子被嚯地扒了下來，隨后便被按在了恭桶之上。槐序的臉騰地紅了，他緊張到渾身僵硬，卻找不到一個發力點控制自己。幸好他的身體是被江離摟抱著的，不然一準會跌到那恭桶里去。

“除了我，你沒人能指望。”江離把槐序的身體扶正，繼續說道，“你忍一忍，等你自己的胳膊腿都好了，我也就不管你了。在此之前，總不能餓死憋死吧？你不是挺想活下去的嗎？”

是啊！自己是多想活下去啊！槐序將心一橫，臉深埋進江離的懷中，不顧一切地發泄出來。

似乎過了這道坎，再也沒有什么能難住槐序了。江離給他脫光衣服洗了身子，又換上了一套干凈的粗布衣裳。他躺在溫暖的被窩里，盡管滿身傷痕，卻無比舒爽。

江離一直在忙個不停，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屋里屋外，又過來幫槐序按摩那幾乎壞死的雙臂。一滴淚從槐序的眼角滑落，江離的動作忽然停住了，“按疼了？”

“沒……我是開心。”

“你都這副慘狀了，還開心得起來？”

槐序輕輕笑了下，臉上洋溢著幸福。江離的手又停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的臉有些出神。

“娘，等我好了，也讓我這樣伺候您行嗎？您老了以后我也給您端屎端尿，擦洗身子……”

“不用！”江離帶著一絲怒意，又似害羞般制止了槐序繼續說下去。

“也是……娘還年輕著呢！我一直沒敢問……”

“你多大了？”江離忽然搶過話頭。

“十六。”

“十六，長這么高了。”江離自語。

“我們這些人自小在宮中養著，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人調配，要能長得高還不能發胖，皮膚要白要嫩，頭發要黑要亮。”槐序說著禁不住苦笑，“您說，他們把我們養得這么好，藏得這么深，就為了有朝一日給世人看上一眼，讓我們光鮮亮麗地在人前走上一路，然后就被永遠地封在陵墓之中，變成一堆枯骨，是不是有些浪費啊？”

“自古君王莫不如是，視人命為草芥，暴殄天物。”

槐序從江離的語氣中窺出了憤怒，于是道：“娘一個人生活這么多年一定很不容易，將來我就是您的依靠，娘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離把槐序的手塞進被子，起身道：“你除了好看還有什么用處？”

槐序剛想辯解，那江離的腳步聲已經出了屋子，門也被關上了。

這一夜，是槐序十六年來睡得最踏實的一夜，也是唯一沒有做噩夢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槐序先是聽見鳥鳴，然后就聽見了江離在院子里砍柴的聲音。他努力動一動手指，手指有輕微的反應，他欣喜地喊道：“娘！我能動了。”

江離丟下斧頭，跑進屋來，見槐序的手指在輕微地顫動，她并沒有表現出槐序那般的驚喜，而是一種志在必得的語氣說道：“哦，恢復得還算快。”

“娘，我的腿問題不大，我想試著走路看看。”

“別太心急，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以為你只是點皮外傷嗎？你那趾骨都撞斷了兩根，自己沒感覺嗎？”

她這么一說，槐序想起來了，他在墓里摸索的時候曾經從一個高臺上摔下去過。

見槐序陷入沉默，江離安慰道：“別總想著報答我，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好！”這句“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讓槐序又露出了微笑。

江離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呢？日子久得她已經記不清了。她習慣了孤孤單單一個人，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有一個少年突然闖進自己的生命里。那天在陵墓里，她借著微光看清楚那賣力求生的少年的臉，他語氣懇切地求自己給他一絲希望，她就已經預感到自己的人生要因這少年而改變了。或許那道微光照亮的不止是槐序的生命，也是自己的。

“你的那身衣裳料子很名貴，我不能拿去賣，容易招惹是非。你以后也不能再穿了，聽見沒？”江離給槐序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應該是她趁自己睡著的時候出門買的。

“我明白，娘放心吧！”

“之前我還有點存貨，找個路子賣掉，足夠咱們生活一段時間的。房后面我種了點菜，明天再去集市上囤點糧食來，近期就不出去了！你安心養傷，這附近人家不多，萬一有人來問……”江離忽然停住了，半晌沒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