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王貞吉轉念一想,馬上意識到不對勁。
薛崇簡是太平公主之子,但一直勸阻太平公主爭權,因此在剿滅太平公主勢力的先天政變之后,沒有被牽連,反而被賜姓李,視同宗室。
但唐玄宗畢竟厭誤他的出身,把他逐出長安,派到南方煙瘴之地為官,薛崇簡郁郁寡歡,開元年間就死了。
現在可是天寶初年!
那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
王貞吉轉彎抹角地問,“莊主乃河東大姓,為何不在平陽郡居住,反而住在這萬山叢中?”
薛崇簡道,“不瞞老兄,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哈哈哈哈。”
“我和我那表哥,自小熟識,他發動的唐隆政變我還出力了。后來家母與他爭權,我雖屢屢勸諫,但家母不從,等到了先天二年,家母身故,我那表哥念及舊情,雖然沒有將我置罪,卻變著法兒地折磨我,一會兒遷到東,一會遷到西,專門找靠近蠻洞的地界。我那時想,再這么下去,肯定要被害死,索性就使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假死在袁州。”
“家母當年在長安廣置產業,后來都沒入朝廷,但這一處莊園僻處深山,成了漏網之魚,我潛回長安,在此茍活。”
王貞吉想起半個世紀以后的一個人,韓愈,他寫過一首詩,單道太平公主產業之大:
“公主當年欲占春,故將臺榭壓城闇。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屬人。”
王貞吉道,“老兄,你我剛剛相識,你便將身世合盤托出,不怕……”
“哈哈哈哈,李王孫乃忠義之士,他的朋友我自然信得過。再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我詐死以后,潛居于此已經十多年了,我那表哥肯定知道,前幾年常有人來查訪,我一聽就是宮中宦官。但事情都過去三十多年了,我那表哥可能也就裝糊涂,不追究了吧。”
王貞吉聽罷,茅塞頓開,心想玄宗一朝水真深啊,作為穿越者,在這方面遠不如當朝人。我絕不能直接加入到宮廷斗爭里去,要致富還是得發揮穿越者優勢。
一是知道歷史大勢,二是獨門科學技術,三是掌握后來的知識。
可惜,他還沒想好怎樣用這些發財。他的身份太卑微,好些機會輪不到他。
去參加曲江對酒?他會背許多杜牧李商隱的詩,隨便拿出一首錦瑟就能驚艷詩壇、譽滿天下。但是以他的身份,去了沒人會搭理他。
去造火藥?當今天下承平,用不到。安史之亂爆發要十幾年以后。再說,也無處進獻。高力士會關心用火藥開山修路嗎?
知道歷史大勢只能用于投機,比如在安史之亂前趕緊逃離長安,去江南明秀之地生活。或是早早地在蘇杭一帶買入大量田宅,等中原大亂,地價飛漲,再賣出套現。然而,目前沒有本錢。
又回到錢的問題上來,王貞吉需要趕快賺來第一桶金。
晚上,王貞吉、李從先二人來到薛崇簡正房赴宴。正房外面與莊中其他建筑一樣,都是青石壘成,與長安城中高大寬敞的夯土屋宇相比,顯得格外古拙簡陋。但薛崇簡的正房里面卻不像是個農舍,與李從先的宅第相比也毫不遜色,帷幔重重,宮燈盞盞,十分奢靡華麗。
王貞吉心想,薛崇簡真是貴公子,家底深厚,不知道太平公主給他偷偷留了多少財富。
酒席宴間,賓主盡歡,薛崇簡得知王貞吉本來是宮教博士,便請他賦詩一首,作為紀念。
王貞吉等這一刻等了好久,終于可以像多數穿越者一樣,一展才學。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孟浩然是玄宗時人,現在還活著。
但王貞吉從沒在長安聽說過這首后來上了語文課本的詩。
也就是說,現在孟浩然還沒寫出來。
李從先聽王貞吉吟頌完,擊節稱贊,他沒想到王貞吉居然如此才思敏捷。
王貞吉看過的穿越網文中裝x場面即將上演。
豈料薛崇簡嘆道,“王老兄博聞強記,令人佩服。”
博聞強記,而非倚馬可待,薛崇簡這是什么意思?
“沒想到孟浩然這首詩這么快就傳到長安了。”薛崇簡接著說。
王貞吉臉一紅,“我也是前幾天剛聽人吟頌,覺得好,就記了下來。”
這個薛崇簡,住在偏僻的小山村,怎么會知道連長安還沒流傳開的詩?
莫非他也是穿越者?
孟浩然是襄陽人(王貞吉記起了《與諸子登峴山》,峴山就在襄陽),襄陽正處在武關道上,這里離襄陽比長安離襄陽近,莫非這詩剛好傳到這里?
不會,詩歌又不是電波,不會單純按距離傳播,再說薛崇簡哪怕住在襄陽郊外,如果與城里沒來往,也不會知道孟浩然剛寫出來的、連長安城都沒流行的詩。
那么,這就說明,薛崇簡這個家伙,不是簡單地隱居在這里了此殘生,而是與武關大道上城邑有所往來。
他一個“活死人”想干什么?想謀反,為太平公主復仇?
想到這里,王貞吉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在薛崇簡眼中,王貞吉大概率是唐玄宗的鷹犬爪牙,會不會把他對他皇帝表哥的怨恨發泄到自己身上?
王貞吉惙惙不安。
宴罷,已是亥正時分,辰瑾與蜀桐早已卸去釵環,見王貞吉回來,從油燈上點燃香蠟,吹滅難聞的油燈,略說幾句閑話,便吹滅蠟燭。
……
王貞吉身疲力竭,但是睡不塌實,生怕遭到薛崇簡暗害。
怕什么來什么,四更時分,一陣喧嘩吵醒熟睡中的辰瑾蜀桐。
“著火啦,著火啦!”
辰瑾二人慌忙起身,披上外衣,驚惶失措地問,“郎君,我們要不要出去躲一下?”
“不可。”王貞吉斬釘截鐵地說,“賊人可能正想把我們誘出,趁亂加害。”
“蜀桐,你把燈燭全部點燃,這樣壞人進來無所遁形,哪怕他打滅燭火,我們見到燈光變暗,也可以察覺。”
“郎君好計策!”辰瑾獻媚道。
蠟燭把房中照得很明亮,燈下美人愈發嬌艷動人,外面呦喝聲、奔跑聲還在繼續。
王貞吉欣賞這兩個美人的妖嬈,正要有所行動,忽然全身一陣酥麻。
王貞吉心想,不好,蠟燭里有迷魂香!
未待呼叫,人已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