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南宮昭衡的身后并不是純粹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中,有三個暗紅色的光點在閃動;同時,還有微熱的風從南宮昭衡的身后吹來,輕輕拂起他的衣袍。
那感覺,仿佛就像是有一只地獄三頭犬在南宮昭衡背后靜靜的呼吸,向他吐出灼熱的地獄吐息一般。
但是南宮昭衡知道,那陣微風,不過是三臺終端機的散熱風罷了。
“一如既往的做的很好。”一個聲音從南宮昭衡的背后傳來,那聲音中充滿了一種奇特的顫音,仿佛對面發生所震動的不是空氣,而是什么更硬的材質一般。南宮昭衡感受這種振動透過步云履傳來,讓他能想象到三臺終焉處理器正在吞吐著整個熒惑的算力。
南宮昭衡面對這說不上是夸獎,還是諷刺的話語毫無反應,他背對著黑暗,一板一眼的說:
“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哪怕現在他身處在一個可控的環境之中,大委員會確定現在是進行這種實驗的最佳時機么?畢竟,首先我們并不確定他一定100%就是感染了那種病毒;其次,讓他對其他個體進行感染,難道不是在打明牌么?我是說,如果他們發現這一點,真的還會上鉤么?”
南宮昭衡的話語傳進黑暗之中,仿佛微風吹入漆黑的夜,根本沒辦法辨認出微風是否真的吹動了什么。
不過很快,司晷令的衣角抖動的幅度變了---從他背后吹來的冷卻風改變了,仿佛一個人的呼吸在變得粗重,隨著這種變化而來的,還有一個不一樣的聲音,這個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仿佛是從水下傳來:
“這也并不算打明牌,畢竟咱們也確實在進行相關的實驗項目,把有些成果早點拿出來試驗一下并不為過,而且,不管可能性有多少,只要有他們能出現的可能性,就要嘗試一下,這是絕對不會動搖的方針,不是么?”
聽到這句話,南宮昭衡的瞳孔應激性的收縮了一下,這讓他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個毫無征兆,突然降臨的混亂夜晚,他發出一聲悶哼后,說:
“曦和,羲和,我們的名字本身便承載著這個使命,我怎么可能忘呢?”
司晷令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軌道電梯繃緊的纜繩,充滿了一種危險的張力。
“這一點,我們相信你,”第三個聲音傳來,仿佛有冰刀如燕子一般的劃過冰面,“他們直接將HUNCH送到咱們的面前,震旦有句古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不做出對等的回應可不好。”
“我知道,所以,才下令封鎖選拔考試,還讓他能夠回到考試中去嘗試感染更多的人,”南宮昭衡臉上陰郁的如同降雨前的烏云,“我只希望這一切,都最終能讓目的達成……為了有一日終抵群星的彼岸。”
南宮昭衡背后吹來的風短暫的停歇了,不過很快,他的衣角又開始隨著風起伏,第一個響起的聲音再度傳來:
“希望有一日終抵群星的彼岸,不過….所謂的【混沌的七顆種子】,誰能想到像他們當年所叫囂的,注定如同周期之蟬一般再度出現的東西……..最先出現的不是希望(HOPE),不是意志力(GRIT),反而是直覺【HUNCH】……這不是那七顆種子中權重最低的么?”
這次南宮昭衡沒說話,那個聽起來像是從水下傳來的聲音響了起來:
“權重在他們的計劃中可能是最低的,但是別忘了HUNCH帶來的戰斗力增幅是最大的,你們沒看到那個boy在第一次戰斗的時候么?那是徹頭徹尾的原始猛獸,那場戰斗讓我想起了古老的舊約。”
“拜托,沒人想聽你說你那些愚蠢的宗教典籍,停,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第一個聲音響起,聲音中充滿了厭惡,“不過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HUNCH帶來的解離效應是最強的,安裝并且整合了HUNCH的人會是最強的狂戰士,不過…….”
“不過,如果目的是制造一個狂戰士的話,應該讓他在抵達需要破壞的點之后再啟動他,”第三個聲音說,“所以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通過HUNCH制造的狂戰士對我們進行破壞,這一點必須注意,必須盡快研究出真正的對策。”
“這一點自然是會去做的,”南宮昭衡接過了話頭,“不過,我現在能發揮的職能終究還是更傾向于執行端一些,更上一層的問題,我恐怕無能為力。”
“這一點,不需要你操心。”三個聲音異口同聲的說。
隨后,南宮昭衡背后的吹來的風逐漸停息,最后完全平息,只留下一股股的熱浪從南宮昭衡的背后涌來。
三個紅點逐漸消失,南宮昭衡所在的房間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曦和衛的統帥站在黑暗之中,凝視著外面太陰地平線另一端仿佛永恒不變的荒涼,環形山的陰影正在吞噬他的倒影,宛如十五年前火焰涌向逃生艙。
他的思緒短暫的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云宮軌道站,回到了零重力下的詭異火焰吞沒了那個拼盡生命保護他的震旦軍人的時刻。
腦海中的記憶信息被轉化成全息投影,環繞著南宮昭衡,他凝視著那個年輕軍人的臉,臉上閃過痛苦與無奈,最終這些表情化作一聲長嘆:
“我究竟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因果循環,抑或是報應不爽呢,當年你為了保護云宮的秘密獻出生命,你的妻子卻先是成為絕地天通的關鍵,后來又………現在你的孩子也跟這事扯上了關系,說實話…….我是真的不希望他和這些事扯上關系……”
“但是現在到了這一步,我也再沒什么好辦法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如果你真的在那群瘋子說的那個【彼岸】的話,我希望我抵達那的那一天,你能不要揍我,而我也能對你說出【我沒有浪費這條你救下的命】就好了….”
“不過說真的,我經常想,如果那時候,我是說如果……..如果那時候你知道從那往后的十五年將會如何發展,你還會救下我么,會救下約翰么……會救下瓦西里么……”
“不過,我覺得我不會想知道答案的……”
“今天,就暫時到這里吧,我還有世界要拯救,改天我再找你嘮叨。”
自言自語完畢后,南宮昭衡大步離開了這漆黑無光的房間,羽毛狀的內門在他的身后關閉,司晷令踏入基地內的光芒之中,臉上的陰霾與黑暗瞬間一掃而空,他又變成了震旦那個威震八方的司晷令。
南宮昭衡在基地內行走的時候,垂墜感極佳的衣袍下擺帶起細微氣流,驚動了廊道兩側的智能墻壁。感應到有人經過,這些半透明的智能材料立即響應,浮現出動態的山水景致——不是全息投影,而是通過改變纖維密度實現的立體織紋。墨色山巒在他經過時次第暈染,恰好與窗外環形山的輪廓重合,讓人感覺仿佛正漫步在山水之間。
讓人能夠長期生活在太空的各種技術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其中一項便是針對各種半永久或者永久宇宙設施內進行的宜居設計,除了保護居住人員的肉體外,緩解離開母星與重力的心理焦慮也是一個重要的考量。
作為熒惑上的重要永久設施之一的主控巢穴1號內部,自然不乏這樣的設計。
南宮昭衡繼續前進,路過生態區。
生態穹頂泛著龍泉青瓷冰裂紋一般的紋路,改良的農作物在人工重力環境中舒展葉片。
穿連體制服的農家研究員正在調整灌溉參數,南宮昭衡隨意一瞥,正好看到研究員們手腕上的柔性屏亮起,一架小型的無人機從他們的頭上掠過,掃描監測著農田的狀態。
緊貼著生態穹頂區的物流主控廳內,有著形狀像是硯臺一般的控制臺,墨池位置懸浮著不斷變幻的立體投影。技術人員用鏈接他們神經接口的狼毫筆觸控器在上面勾畫,筆尖掃過處泛起雷紋狀的數據漣漪。
司晷令腳步不停,走過觀測窗,觀測窗上面的防輻射涂層的結晶結構正在緩慢變化,呈現出一種特殊的虹彩,仿佛震旦古時的曜變天目盞。
數十萬公里外的故鄉藍星在虹光中浮動,浮光掠影之中,【破軍】大炮的炮口指向深邃的宇宙,時刻警惕著可能會對地面設施造成威脅的流星雨或者別的什么太空碎片。
穿過破軍撒下的影子,走廊盡頭傳來編鐘音色的系統提示,南宮昭衡按住腰間的鎏金虎符,將自己的權限傳送出去。
驗證通過的瞬間,門兩側披著用負折射率材料制造的隱身戰甲的護衛現出身形,向南宮昭衡行禮的同時齊聲稱呼【令君】。
南宮昭衡頷首回禮,進入他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內。
他來到椅子前坐下,然后將數據線一頭連在自己的神經接口上,一頭連在控制臺上。
過了兩秒鐘,白彌鞘的聲音直接在他的腦中響起:
“令君,一切正常。”
“很好,他現在狀態怎么樣?”
“挺好的,他….他正在…….”
白彌鞘看了一眼郭熵崖,滿臉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