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柳長源與宋蕊然兩人回到坊市。

方才還擠得水泄不通的東門，如今空余一地狼藉。

還好當時，他們在門口處。

不然，想要沖出去，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宋蕊然下意識地靠近了柳長源一步，顯然對方才的騷亂還有些心有余悸。

而柳長源則目光掃過兩旁緊閉的門戶，若有所思。

此番遺跡開啟，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坊市內至少三分之二的修士都卷了進去。

留下的，不外乎三類。

一是如他這般有些實力，卻不愿去冒險的。

二是如林舒萍母女那般，修為低微，無力無心的。

再就是純粹惜命，連一絲風險都不敢沾的。

當然，怕死未必是壞事。

在這步步荊棘的仙路上，多少驚才絕艷之輩，最初也都是靠著這份謹慎才活了下來。

壓下心思，柳長源又望向長街深處。

一下子走了這么多人，這臨江坊反倒安全了起來。

他練氣八層的修為，怕是都能橫行于此。

若他真起了心思，耀武揚威一番，恐怕也無人能制。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腦中一閃，便被他掐滅了。

無趣，也毫無必要。

兩人沉默地走著，穿街過巷，遠遠的自家小院灰墻便已出現在視線中。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且狼狽的聲音傳來。

“哎喲，慢點，青如……”

柳長源和宋蕊然同時停下腳步，循聲回頭。

只見巷口轉出兩個人影，正是林舒萍和她女兒陳青如。

母女倆人頗為狼狽。

林舒萍鬢發散亂，發絲黏在額角，身上衣裙沾滿了塵土，袖口和下擺處還有幾道明顯的撕裂痕跡，顯然是被人用力撕扯過。

她一手緊緊攥著陳青如的手腕，一手扶著腰，步履蹣跚，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蒼白。

陳青如也好不到哪里去，小臉臟兮兮的，像只花貓，身上的衣裙皺巴巴，沾著泥點。

小姑娘眉頭緊鎖，嘴唇抿得發白，顯然也被嚇得不輕。

“林道友？青如？”宋蕊然驚訝出聲，連忙和柳長源一起迎了上去，“這是怎么了？方才被擠到了？”

林舒萍看見他們，像是見到了親人，緊繃的身體明顯松弛了一些。

她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后怕：“可不是嘛，剛送走我家那口子，還沒擠出人群多遠，后面那一下子就跟開了鍋的沸水似的，人推人，人擠人，跟逃命一樣往外沖。要不是青如機靈，死命拽著我往邊上巷子里躲，我們娘倆這身子骨，怕是要被踩成泥了。”

她說著，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又扯了扯自己臟污的衣襟。

柳長源目光掃過兩人，眉頭微蹙：“是去送陳道友了？”

林舒萍無奈地點頭，臉上擠出一點訕訕的笑，“他非要去搏一搏，我們娘倆只能送到坊市口。誰能想到，送個人差點把命搭進去……”

她絮叨著，目光落在柳長源和宋蕊然身上，帶著明顯的疑惑和不解。

“咦？柳道友，宋道友，你們二位怎的沒去那遺跡？”

林舒萍頓了頓，上下打量著兩人：“以你們二位這修為本事，進了那遺跡，只要小心些，想來也是安全的吧？機緣難得啊！”

在她看來，柳長源練氣八層，宋蕊然練氣六層，這樣的組合不去爭一爭，實在有些可惜。

此言一出，不待柳長源反應，旁邊一直沉默的陳青如卻猛地抬起了頭。

小姑娘用力扯了扯母親的衣袖：“娘，您怎么還說這話。”

她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剛才在東門沒看見嗎？那些人，一個個眼睛都紅了，跟要吃人似的。”

“再說了。”陳青如吸了口氣，聲音緩和了些，“柳哥不去，自然有柳哥自己的考量。他才不會像那些人一樣，聽到機緣兩個字就跟失了魂似的，不管不顧地往里沖。”

“而且，柳哥現在可是二階靈植師了，根本不缺靈石。”

她語速極快，一口氣說許多，小臉因為激動微微泛紅。

柳長源看向陳青如，贊許地點了點頭：“小青如這話，在理。”

這小姑娘，比她母親看得透徹多了。

這份洞察和言語，絕非尋常少女能有。

一旁的宋蕊然也看著陳青如，目光柔和，帶著同樣的贊許。

而林舒萍被女兒這一通連珠炮似的搶白，說得有些發懵。

她愣愣地看了看一臉篤定的女兒，又看了看面帶贊許的柳長源兩人，腦子里似乎才回放出方才東門口那地獄般的畫面。

“哎，瞧我這記性。”林舒萍一拍自己的額頭，“真是被剛才那陣勢嚇糊涂了，光顧著惦記那遺跡的好處。對，柳道友不去是對的。”

說到最后，林舒萍的聲音又低了下去，臉上浮現一抹憂慮。

她回望著坊市東門的方向，眼神飄忽：“唉，我家那口子，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非要一個勁兒地往里鉆，那地方是好進的么……”

林舒萍的聲音低啞，透著一絲的惶恐與無奈。

柳長源見狀，上前一步，安撫道：“林嫂子也不必過于憂心。陳道友為人穩重，處事機警，非是那等莽撞之人。此番前去，想來能逢兇化吉，平安歸來。”

這話并非虛言安慰。

柳長源給陳溪石的情報，不是擺設。

他若認真看了，一定能平安歸來。

而林舒萍聞言，心頭的不安稍減。

她扯動嘴角，低聲道：“那便借柳道友吉言了。”

小小的插曲過去，四人繼續同行。

轉過熟悉的街角，院門已在眼前。

眼看就要在門口各自分別，柳長源腳步卻微微一頓。

他目光掃過林舒萍母女，心中一動。

“林嫂子，青如。天色還早，不如今日就在我這小院用頓便飯再回去，也算壓壓驚。”

林舒萍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擺手推辭：“這怎么好意思，太麻煩你們。我們回去隨便弄點就好。”

“林嬸子。”一旁的宋蕊然適時開口，“就別推辭了。鄰里鄰居的，說什么麻煩不麻煩？再說了……”

她含笑看向一直安靜站的陳青如，繼續道：“前幾日正好得了一些新鮮的雪玉藕和碧粳靈米，我記得青如最喜歡吃我做的藕粉糕和靈米甜粥了。”

“蕊然姐。”陳青如被點破心思，小臉微紅。

但眼睛里的期待卻藏也藏不住，不由偷偷瞥了母親一眼。

林舒萍見狀，終于松了口：“那就叨擾柳道友和宋道友了。”

“這就對了。”柳長源笑了笑，伸手推開了自家小院的木門。

宋蕊然含笑引著林舒萍母女往里走，柳長源隨后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