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正陽門時，范金有盯著桌上油紙包好的杭州火腿，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醬紅色的火腿散發著咸香，卻勾不起他半分食欲——陳雪茹的話還在耳邊響著：“拎上！今晚不把這火腿送進李區長家，你就睡搓衣板！”

“可李區長是出了名的清官……”范金有嘟囔著，指尖蹭過油紙包上的“杭州特產”四個字。他見過李區長在大會上摔茶杯，就為了科員送的兩斤點心，那雷霆之怒讓整個街道辦抖了三天。

“清官也要吃飯！”陳雪茹啪地把雞毛撣子拍在桌上，珍珠項鏈在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線，“這是土特產，不是送禮！再廢話，搓衣板伺候！”

范金有打了個寒顫。想起上周跪搓衣板時，膝蓋磨出的紅印子，他麻溜地拎起火腿，像拎著顆燙手山芋。剛出門就撞見蘇浩然帶著靜理回家，小姑娘舉著糖畫兒：“金有叔叔，你去干嘛呀？”

“我……我去李區長家串串門。”范金有干笑兩聲，看著蘇浩然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莫名覺得后背發涼。

李區長家所在的胡同口，此刻停著三輛自行車。范金有剛走近，就見王科員耷拉著腦袋出來，手里還提著沒送出去的糕點盒。“金有哥，”王科員苦著臉，“李區長說‘下不為例’，可東西壓根沒讓進門。”

范金有心里咯噔一下。抬頭望去，昏暗的門燈下，果然排著四五個拎著東西的人影。張會計搓著手直嘆氣：“都說李區長不收禮，可這街道辦主任的位置……唉！”

正說著，門“吱呀”開了，李區長的愛人探出頭：“誰呀？”

眾人瞬間噤聲，像被按了暫停鍵。范金有看著張會計把點心盒往身后藏，王科員假裝系鞋帶，突然覺得陳雪茹那雞毛撣子抽得有理——這哪是送禮，分明是職場修羅場！

“我是街道辦范金有，”他硬著頭皮上前，把火腿往前遞了遞，“給李區長帶了點杭州土特產……”

“哎呀是金有啊，”李區長愛人笑盈盈地開門，目光落在火腿上時頓了頓，“快進來坐！老李在書房呢。”

范金有愣在原地。這……跟想象的不一樣啊？他下意識回頭，撞見張會計震驚的眼神，突然找回點副主任的威風，昂首挺胸進了門。

書房里，李區長戴著老花鏡看文件，頭也沒抬：“金有來了？坐。”

范金有把火腿放在茶幾上，搓著手不知說啥好。空氣里彌漫著墨香和淡淡的茶香，墻上掛著的“為人民服務”牌匾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街道辦主任的事，組織上有考慮了。”李區長放下鋼筆，終于看向他，“你這幾年工作還算踏實，不過……”

范金有心臟狂跳，等著那句“但是”。

“但是，”李區長目光落在火腿上，“這東西你拿回去。”

范金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果然！他心里哀嚎，早知道就聽陳雪茹的，直接把火腿撂門口跑掉！

“區長，這就是點土特產……”

“土特產也不行。”李區長語氣溫和卻堅定，“拿回去吧，啊？”

范金有灰溜溜地拎著火腿往外走，正撞見李區長愛人端著水果出來。“怎么不吃點再走？”她看著火腿，眼神有些復雜。

“不了不了，區長忙。”范金有逃也似的離開，身后傳來門輕輕關上的聲音。胡同里的人見他原封不動拎著火腿出來，眼神從期待變成同情。

“金有哥，也沒送成？”王科員問。

范金有苦笑：“區長說‘下不為例’。”他沒說后半句——東西壓根沒留下。

回到家，陳雪茹正坐在炕頭數錢。見他拎著火腿回來，杏眼一瞪：“沒送出去？”

“區長不收！”范金有把火腿往桌上一放，“你去送！”

“去就去！”陳雪茹把算盤一推，抄起火腿就往外走。范金有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只見她走到李區長家門口，沒敲門，卻徑直走向隔壁——那是李區長岳母的家。

范金有躲在墻角，看著陳雪茹跟開門的老太太笑得親熱，手里的火腿不知怎么就進了屋。半小時后，她哼著小曲出來，手里空空如也。

“送……送出去了？”范金有驚呆了。

“不然呢？”陳雪茹白他一眼，“李區長不收，還能難住我？老太太愛吃南方火腿，我說是給她老人家嘗嘗鮮的。”

范金有恍然大悟。這招“曲線救國”，高！

三天后，街道辦召開全體會議。范金有特意穿了件新襯衫，坐在第一排，腰板挺得筆直。李區長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現在宣布正陽門街道辦主任任命——”

范金有手心冒汗，耳朵豎得像兔子。

“經組織研究決定，”李區長目光掃過全場，落在角落里的王科員身上，“任命王建國同志為正陽門街道辦主任！”

“轟——”范金有覺得腦子里炸開了鍋。王科員？那個連報表都算不明白的王科員？

散會后，他像丟了魂似的走出街道辦，正撞見陳雪茹等在門口。“主任呢？”她挑眉。

范金有嗓子發干：“王……王科員。”

陳雪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也好，以后少了個競爭對手。”

“好什么好！”范金有突然吼道，“我 kneel了多少次搓衣板，你送了火腿又怎樣？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陳雪茹收起笑容，盯著他：“你以為李區長真在乎那點火腿？他在乎的是態度。你送去的是‘送禮’，我送去的是‘孝心’。老太太昨天見了李區長，說‘小陳這姑娘真貼心’。”

范金有怔住了。

“還有，”陳雪茹湊近他，壓低聲音，“王科員他表哥，是區里新來的組織部長。”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范金有看著陳雪茹眼中的精明，忽然想起蘇浩然說的“過日子如畫畫，要懂留白”。他嘆了口氣，接過陳雪茹手里的菜籃子：“回家吧，晚上想吃什么？”

陳雪茹挽住他的胳膊，珍珠項鏈在暮色中閃了閃：“就吃你買的杭州火腿吧。”

遠處，小酒館的幌子在風中搖曳，“醉流霞”的酒香混著晚飯的煙火氣，彌漫在正陽門的胡同里。蘇浩然站在四合院門口，看著范金有夫婦遠去的背影，胸前的青銅鑰匙吊墜輕輕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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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靜理今天畫的全家福，想起范金有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正陽門的日子，就像一幅徐徐展開的市井畫卷，每一筆都藏著生活的智慧與無奈。而他要做的，就是握著畫筆，細細描摹這人間的煙火與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