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秋收已過,并非汛期,水寨戍有三成兵力留守海境,咱們巡檢司,也得了閑,只須旬日一巡。”
烽燧臺前,負責岸防的巡邏老兵,領著身后的年輕人,解釋著巡守警戒的相干事宜。
梁元跟在后面,豎耳傾聽。
許是看他性子溫和,那領路的老兵也自愿多提醒幾句:
“咱們吶,雖是坊間民壯,卻也有每日飽餐一頓的好處可尋,你既是午后巡守,自有晚膳可取。”
話音剛落,那老兵忽地停下腳步,指著正前方道:“巡崗一個時辰一換,你換崗歇息時,若是覺著無趣,大可去附近集市中轉轉。”
梁元點點頭,不置可否。
他順著老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以瞧見不遠處的椰樹林后,有一座坊市,毗鄰城頭。
陳家莊雖非沿海軍鎮,卻也住有不少人口,故而雖仍是以“莊”為名,可其規模,早已是一縣之地。
莊上又靠山靠海,物產豐富,自是多有市集,叫賣各類生意。
“走罷。”
老兵介紹完,繼續帶路巡守。
梁元不語,只是一味跟在其后。
烽燧岸防,甚是枯燥。
但在城頭上來回巡上幾段,倒也只覺時辰過得飛快。
一個時辰稍縱即逝。
期間,懸浮在梁元腦海中的銅鏡,微微震顫了兩次。
這是給予了他辛苦值的震鳴。
“看來,只要專心做事,每滿半個時辰,便會收獲10點辛苦值,只是不知這銅鏡,是否還有其他神異。”
梁元一邊研究著銅鏡,一邊邁著步子來到了附近市集。
他今日還有一個時辰的崗要巡,這會兒是得了閑,才能在長街里四處逛蕩,又因相當于是試用期,手邊除了自個兒的弓箭,再無其它銳器可用。
梁元走在青石板混著沙礫鋪就的街道上,耳邊皆是商販的叫賣傳響。
“缽缽雞,賣缽缽雞,一文錢一串的缽缽雞。”
“賣米面咯,上好的米面!”
“......”
邁著步子,抬頭望去。
天空陽光透亮,迎面海風清涼,街道兩側皆有店家掛著旌旗招子,在門面前隨風搖蕩。
梁元浸入其中,不由覺得心曠神怡。
忽地,他突然目光一頓,直勾勾的盯向正前方。
只見不遠處的人群中,有倆個平民裝束的百姓,正邁著步子,東張西望。
那倆人總會在賣糧食的店鋪門前,稍稍駐足,卻又總是過門而不入。
梁元還注意到,這倆人行步時,慣于傾步趨走,身若俯鷲。
而其中一人不光是羅圈腿,還習慣將右手置于腰間虛握,就像是在右手壓柄,持刀行進。
“倭寇!”
他心下一驚,頓時警覺起來。
倭寇步態與常人有所不同,若是細心觀察,便能發覺其中差異。
《倭變事略》中也有記載:
視其行,若蟹橫趨者,必倭也!
“這里怎會出現倭寇?”
倭寇多趁春秋汛期,犯亂海境,此時秋汛已去,沿海也未發現任何可疑的船只蹤跡。
可街道中卻出現了倭寇假扮百姓....
其中蹊蹺,不言而喻。
想到這里,梁元連忙伸手比對,目測了一下自己與這倆名海倭之間的距離。
約莫四十步。
恰是他眼下所能達到的最遠射力!
“與其殺一人,不如一鍋端。”
短暫思索后,梁元松開五指,放下剛摸到弓把的手臂,然后若無其事的跟在對方身后,依然始終保持著四十步的間距。
比起急功近利,他更傾向于求穩。
倭寇雖說腿短,可頻率快,但以他們的爆發力,還不足以隔著四十步的距離,一瞬沖殺了自己。
進可射箭殺敵,退可安然離去。
這也是為何梁元始終將跟蹤距離,保持在四十步左右的主要緣由。
行了半晌,那倆名海倭忽地腳步一頓,拐進一條幽深的巷子。
然后復行五十步,右轉出巷,去了鄰街一戶人家門前停下。
“莫非,這里就是賊窩?”
對面的巷口中。
梁元側著身,貼緊墻壁,然后稍稍探出腦袋,盯著那倆名倭寇。
“吱呀!”
木門輕輕一顫,被人打開。
開門的是個年近古稀的老漢。
甫一瞧見門口站著的倆人時,那開門的老漢,臉上明顯一愣。
而后,也不知其中一名倭寇與他低聲說了什么,便瞧見那老漢聞言后,左右扭頭,慌張的環顧了一遭。
眼見四下無人,那老漢才稍稍松了口氣,將倆人迎進了屋里。
“勾結倭寇,那可是重罪!”
看著這一幕,梁元不由怒上心來。
可下一瞬,他忽地聽見有女子的慘叫聲,自那門縫兒后邊,驀然傳出。
而那叫聲不過才起,便又戛然而止。
聽上去,就像是被利器割斷了喉嚨似的,只余幾聲斷斷續續的嗚咽,裹著鐵銹味,從門縫兒里刺鼻而出。
再然后,便是連嗚咽聲,也沒有了....
“不好!”
梁元眼皮一跳,忽感大事不妙。
他話音未落,腳下便已蹬飛了鞋底泥濘,朝著那戶人家狂奔而去。
可才甫一臨近門前,還未來得及提腳踹門,便覺著一股黏稠的腥風沿著門縫兒,撲面而來。
“砰!”
木門爆出一聲顫鳴。
其后,竟有一柄明晃晃的刃尖,隨聲而出,以驟電般的速度,兀的一下捅穿木門,直取梁元心口而去。
“倭刀!”
梁元駭得奮力后跳,竟是險而又險的避開了這藏在門后的一刀。
那刀刃寬兩指,窄而鋒利。
正是倭刀中的脅差!
這種刀,作為武士的備用武器,常用于近身格斗或室內狹小空間作戰,拔刀速度極快。
若不是梁元處處小心,方才早已中了這出其不意的一刀。
“八嘎!”
門后的倭寇一刀未中,頓時便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了一句。
可他話音才起,卻見后撤而去的梁元,忽地兩腳一滯,頓住身形。
然后拉弓,搭弦,射箭。
一氣呵成!
“咻——!”
箭鏃撕開潮濕的海風,呼嘯而去。
速度之快,竟只得讓人瞧見陽光照在箭桿上后,投落在地上的陰影。
那陰影沿著地面,驟然掠去,然后在門檐下“嘣”的一聲,沒了蹤影。
“砰!”
木門輕輕一顫,與倭寇持刀偷襲時的顫鳴相似。
兩次攻擊間隔極短,幾乎沒什么時間空余。
可這次,卻是一支箭矢裹著勁風,從門板上剛被倭刀捅穿的窟窿中,一鼓作氣,穿門而去!
“嗤!”
那持著脅差刀的倭寇,被破門而入的箭矢,一箭貫穿,竟從腦門中迸濺出點點紅白之物,打在門板之上。
甚至···
還有小部分血跡,竟因他倒地時的慣性,沿著箭矢貫穿的窟窿,撲出了門外。
而就在這時,懸浮在梁元腦海中的銅鏡,忽地輕輕一顫。緊接著,那昏暗的鏡面,再次閃出一行信息。
「您已秒殺一名普通倭寇,觸發暴擊,雙倍獎勵,獲得20點辛苦值」
······
面對銅鏡反饋而來的信息,梁元顯得毫不在意。
眼下當務之急,是摸進那靜得如一灘死水的民宅中去。
而他之所以會產生這個念頭,蓋因從方才自己射出一箭后,那院子中便再也沒了一丁點兒動靜。
可那該死的倭寇,卻只死了一人而已!
“踏踏踏!”
來不及多思,早已殺紅眼的梁元,此刻已然拔起雙腿,朝著黑磚白縫的矮墻,沖刺般狂奔了過去。
他動作如雷,運用著「箭術入門」帶給自己的四十斤氣力增幅,卯著勁,如兔子蹬鷹般,在墻上連蹬幾腳,然后縱的一下,躍墻而去。
而其落地的那一霎,早已雙肩持平,拉弓瞄準著院門位置。
仿佛只要有些風吹草動,那弦上的箭矢,便會“嗖”一下,離弦而去。
可當箭鏃泛著瘆人的白光,筆直對著院門時,卻見門后僅有倭寇尸體一具,并無另外一人的身影。
人呢?
梁元眼見形勢不對,連忙舉肩撥弓,調轉箭頭。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八嘎!”
一聲暴喝如悶雷般,兀的在梁元耳邊炸起。
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左半邊臉,便撞上了驟然逼近的拳力。
“砰!”
梁元臉上挨了一拳,頓時便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了出去。
直至砸到了堆放雜物的小木屋,那倒飛不止的身形才驟然停將下來。
“呸!雜碎!”
一只帶血的手掌從黑黝黝的木屋中,驟然伸出,隨后五指一彎,“砰”的一聲扒在了門框之上。
緊接著,便瞧見一道人影弓著腰,從黑洞洞的屋內一步踏出。
也正是那一霎,梁元瞧見了院中的遍地猩紅。
只見不遠處的地上,先前那開門的老漢持著鋤頭,倒在血泊之中。
他腦袋被人一拳拳砸爛,灑了一地豆腐汁,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而其左手邊的主屋中,早已咽氣的老嫗,懷中還護著同樣被一刀穿心的幼童。
可惡!
該死的倭寇!
梁元咬緊牙關,雙目瞪得通紅。
而就在梁元觀察著周遭時,那倭寇也在觀察著他,此刻瞧見梁元眼神生恨,不由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不過是騙他附近有倭寇,這老頭兒便傻乎乎的放我進了屋中,還真是一條蠢狗!”
倭寇咧著嘴,繼續用蹩腳的大乾官話獰笑著說道:“多虧了有你這乾狗在后跟蹤,否則我與小山君,可就要錯過了屋里的那位美婦!”
“吠夠了嗎?”
梁元恨得忿忿出聲。
他左臂扶門,右手拎弓,一時間,只覺院中的腥臭,刺得自己眼眶生疼。
嘴角血跡雖猶未干,但其傷勢并不算多么嚴重。
可即便有多么不愿承認,他也知曉,那倭寇的氣力明顯勝過自己。
而倆人之間的步距,已然不足以讓其調整好呼吸,射箭殺敵。
可以說,這次擅作主張的跟蹤,自己是徹頭徹尾的敗了......
不!
我不能死!
還不能死!!
一想到自己即將如院中的老漢那般,被倭寇一拳一拳打碎頭顱,梁元就只覺心中憤懣不已。
他隨手一抓,從左手邊的雜物堆中,抓起一柄生了銹的柴刀。
而這一抓,同樣也抓起了,那錄入銅鏡中的未入門刀術。
刀術....?
年輕人血絲密布的眼中,忽地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果斷與癲狂。
對。
就是它。
刀術是嗎?給我加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