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沙暴中的眼睛
黎明前的沙漠像一塊冷卻的烙鐵,表面結著薄霜,溫度驟降至零下十度。林默蜷縮在由風化巖堆砌的簡易掩體里,呼出的白氣在狙擊鏡上凝結成細密的冰晶。他眨了眨干澀的眼睛,睫毛上的霜粒簌簌掉落。沙皇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來,帶著電流干擾的嘶嘶雜音,像是某種冷血動物的吐信:
“目標:駱駝隊首領,左腿第三處槍傷未愈,步幅較右腿短12%,腰間鍍金匕首刀鞘有鷹頭裝飾。“
遠處的地平線上,沙暴正在集結,起初只是朦朧的黃色霧靄,漸漸聚成一堵移動的銹紅色高墻,吞噬著星光。林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嘗到了鐵銹味——昨晚的耐痛測試讓他的口腔黏膜仍在滲血。教官們用沾鹽的紗布摩擦他們的牙齦,說是為了“讓疼痛成為老朋友“。
“記住規則,“沙皇補充道,聲音像是從砂紙里擠出來的,“殺錯人,就替他去死——字面意思?!?
林默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上周有個法國學員誤殺了向導,現在他的尸體正吊在基地西南角的鐵架上,風干的皮肉成了禿鷲的零食。
沙暴吞沒視野的瞬間,整個世界坍縮成呼嘯的昏黃。風速驟升至每秒九米,沙粒擊打在槍管上發出高頻的噠噠聲,像是無數微型子彈。林默用纏著止血繃帶的手指調整目鏡焦距,熱成像畫面里,十幾個模糊的人影在風沙中時隱時現,像一群游動的幽靈。
駱駝的蹄印在流動的沙地上轉瞬即逝,但林默注意到其中一行的間距規律性地縮短了15厘米——左腿受傷的人會不自覺地減小步幅,就像他父親當年在礦山事故后走路的樣子。他屏住呼吸,十字線鎖定那個微微向左側傾斜的熱源,卻發現目標突然彎腰,從駝背上抱下一個孩童大小的影子。那團小熱源劇烈掙扎著,輪廓顯示它正揮舞著某種長條狀物體。
“平民?誘餌?“林默的食指在扳機上微微發顫,指腹能感受到撞針彈簧的阻力。汗水滑入眼眶,熱成像畫面頓時暈開一片模糊的綠色。
沙皇的冷笑從耳機里傳來,伴隨著電子設備特有的蜂鳴:“猶豫的人通常死得最快——順便告訴你,上個月有個挪威人因為手抖打偏了,現在他的右手正泡在基地的福爾馬林罐子里。“
一顆粗糲的沙粒擊中林默的右頰,像被子彈擦過般火辣辣地疼。他忽然想起沙皇第一天的教導——“沙漠會說話,你得學會用皮膚傾聽?!?
他摘下面罩,讓赤裸的臉暴露在風沙中。右臉很快被沙粒打得發麻,但疼痛中藏著信息:
每秒3 4粒/cm2→風速5 7m/s,彈道修正系數0.3
≥5粒/cm2→風速超8m/s,需修正1.5密位
沙粒棱角刮擦感明顯→風沙源自西側石膏巖地帶,含石英量高
遠處的熱源在沙幕中扭曲變形,海市蜃樓讓目標看起來像在水中游動,輪廓邊緣泛著油膜般的虹彩。林默瞇起眼,用槍管陰影作為參照物——真實目標永遠比幻象偏移2 3度,這個數值可以通過心算折射角正切值來驗證。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著:
溫差梯度=地表溫度空氣溫度÷高度差
折射角=arctan(溫差梯度×0.026)
槍托抵肩處傳來規律的震動——是他的心臟在跳,每分鐘47次,低于正常值。這是長期應激訓練的結果,代價是腎上腺隨時可能衰竭。
槍響時,林默以為命中了目標。但沙暴散去的瞬間,他通過狙擊鏡看到倒下的是一頭懷孕的白駱駝,子彈從它左眼貫入,在后腦炸開碗大的窟窿。牧民撲在尚在抽搐的尸體上哀嚎,雙手抓撓著混有腦漿的沙土,指甲縫里很快塞滿暗紅色的碎肉。
“恭喜,伊萬。“沙皇拖著那名俄羅斯學員的頭發走向尸體,軍靴在沙地上犁出深深的溝壑。伊萬的金發被血黏成一綹綹的,右耳少了半截——那是上周近身格斗課的紀念品。“你剛殺死了本月第三個平民,按照規矩...“
解剖課在正午的烈日下進行。沙皇的刺刀劃開牧民胸腔時,內臟的蒸汽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像是打開了一口高壓鍋。林默注意到死者的胃部脹得發亮,里面裝著未消化的沙漠鼠肉——這是極端缺水時的求生手段。
“看清楚了,“沙皇挑起一片被子彈撕裂的肺葉,組織間的蜂窩狀結構清晰可見,“7.62mm子彈造成的空腔效應——入口直徑1.2cm,出口8cm,肋骨碎片呈放射狀分布?!八蝗挥玫都馓羝鹨粔K鋸齒狀的骨片,“這塊碎片割破了肺動脈,死亡時間在90秒內?,F在...“刀鋒轉向面如死灰的伊萬,“把你打偏的子彈挖出來?!?
林默看著伊萬顫抖的手指在血肉中摸索,黏膩的聲響讓人想起在沼澤跋涉。當俄羅斯人終于從脾臟里摳出變形的彈頭時,他的嘔吐物濺在了教官的靴子上。沙皇卻笑了,露出被尼古丁染黃的牙齒:“死亡永遠是最誠實的彈道分析師,而內臟是最好的靶紙?!?
夜幕降臨時,林默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解剖課的視覺殘影。但他強迫自己繼續掃描沙丘——真正的殺手往往在獵物放松時現身。果然,在西北方向300米處的背風坡,熱成像捕捉到一團異常的熱源。那人跪在沙地上,鍍金匕首正割開一頭駱駝的喉嚨,手法嫻熟得像在拆解武器。
奇怪的是,目標沒有收集血液,而是任由熱血在沙地上蜿蜒成詭異的符號——三個相交的圓,邊緣點綴著等距的短線。林默的十字線鎖定目標太陽穴的瞬間,突然想起牧民空洞的眼眶里凝固的驚恐。他微微抬高一寸,子彈擦著目標耳廓射入沙地,濺起的石英砂在月光下像微型流星。
“聰明?!吧郴实穆曇粼谏砗箜懫?,不知何時這個兩米高的巨人已經潛行到了他背后。“活著的叛徒比死的有用得多——尤其是會畫北約偵察標記的叛徒。“他扔給林默一個銅制彈殼,底部刻著新的公式:
風速=彈著點偏移量÷(距離×0.001)
誤差補償系數=sin(風向角)×0.8
遠處,獲救的駱駝隊正消失在沙丘之間,駝鈴聲被風聲扯成碎片。林默摩挲著彈殼上的刻痕,突然意識到:在這片沙漠里,仁慈和殘忍都是致命的武器——區別只在于扣扳機時,你的眼睛是否看清了風暴中的每粒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