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客廳里只剩下陸沉和李文,以及那張靜靜躺在地板上的純黑卡片。空氣中彌漫著劫后余生的寂靜,卻又被一種無形的、更加沉重的壓力所填充。
李文撿起卡片,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而光滑,材質非金非木,帶著一種奇特的韌性。他翻來覆去地看,除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粹黑暗,再無他物。“沉哥,這……這是什么玩意兒?”他的聲音依舊帶著顫音,混合著恐懼和茫然。
陸沉的“目光”落在卡片上。他能“看見”的,遠比李文更多。那黑暗并非死寂,內部仿佛有無數細微的光點在明滅、流轉,構成某種極其復雜、超越人類理解范疇的……結構?或者說,坐標?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能量波動,如同水面的漣漪,從卡片上散發出來,與之前那個叫岳山的男人身上的氣息同源。
“聯系他的方式。”陸沉開口,聲音依舊干澀,像是在砂紙上打磨,“我們需要……信息。”
李文看著陸沉,眼神復雜。他張了張嘴,想問“你怎么知道”,想問“你到底是誰”,但最終,所有疑問都堵在了喉嚨里。剛才發生的一切,像一把重錘,砸碎了他過去二十年的認知。眼前的陸沉,熟悉又陌生,強大而……危險。他只能選擇相信,或者說,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陸沉伸出手。李文遲疑了一下,將卡片遞到他手中。
指尖觸碰到卡片的瞬間,一股冰涼的意念,如同細針,直接刺入陸沉的意識深處。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段純粹的信息流,清晰地告知了他使用方法——集中精神,將自身的能量,哪怕一絲,注入其中。
同時,阿耶德那賤兮兮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帶著幸災樂禍的調調:“哦嚯?新手大禮包這就送上門了?瞧這質感,嘖嘖,這就是‘執刀人’的聯絡卡,黑曜石混著點什么玩意兒的骨灰做的吧?品味真差。不過,主人,您可想好了?一旦聯系上,可就等于一只腳踏進他們的狗窩了。到時候被切片研究,可別怪老阿沒提醒你。”
陸沉沒有理會阿耶德的聒噪。他壓下心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努力平復著體內那股依舊蠢蠢欲動、冰冷而暴戾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嘗試調動一絲能量,如同引導一條細若游絲的溪流,緩緩注入指尖下的黑色卡片。
嗡——
卡片上的黑暗仿佛活了過來,那些明滅的光點驟然加速流轉,形成一個微型的漩渦。緊接著,卡片無聲無息地融化了,化作一縷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黑煙,瞬間沒入陸沉的指尖,消失不見。
李文看得目瞪口呆:“卡……卡片呢?”
陸沉沒有回答。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個無形的坐標,或者說……某種“鏈接”,已經在他和那個叫岳山的男人之間建立了起來。同時,一個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正是岳山那帶著幾分懶散和調侃的語調:
“喲,想通了?效率挺高嘛。給你五分鐘,收拾一下,樓下路口,有輛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納在等你。別讓司機等太久,他脾氣不太好。”
桑塔納?陸沉微微皺眉,這個詞匯勾起了他久遠模糊的記憶碎片。
“沉哥?”李文不安地看著他。
“你留下,照顧好姨媽。”陸沉的聲音依舊干澀,但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無論發生什么,不要出門,不要相信任何人,等我回來。”
李文還想說什么,但看到陸沉那雙雖然空洞、卻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的眼睛,他把話咽了回去,用力點了點頭:“……你小心。”
陸沉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門口。他能感覺到李文擔憂的目光,能聽到他壓抑的呼吸,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屬于那個怪物的腥臭,以及……自己身上散發出的、如同黑夜中燈塔般顯眼的、混雜著神圣與不祥的能量氣息。
他推開門,走進了樓道。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來,卻再也無法將他吞噬。他的“視線”穿透了黑暗,清晰地捕捉到樓梯扶手上殘留的、微不可見的粘液痕跡,那是陰影怪物留下的最后印記。他的“聽覺”捕捉到隔壁傳來的、壓抑的啜泣聲,那是被剛才動靜驚嚇到的鄰居。
世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向他敞開了所有的細節,喧囂而殘酷。
他走下樓梯,腳步聲在寂靜的樓道里回蕩。每一步,都像踩在命運的琴弦上。
來到路口,一輛看起來飽經風霜、甚至有些破舊的黑色桑塔納,果然靜靜地停在陰影里,像一頭蟄伏的鋼鐵野獸。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陸沉走近。車門無聲地打開了。
駕駛座上坐著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眼神銳利得像鷹。他沒有看陸沉,只是盯著前方。
岳山坐在后座,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沖他揚了揚下巴:“上車吧,新兵。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陸沉坐進后座。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車內很干凈,甚至有些過于干凈了,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屬混合的氣味。
車輛啟動,悄無聲息地匯入夜色中的車流。
“別那么緊張。”岳山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放松點,你現在安全了……暫時。”
陸沉接過水,沒有喝。他能感覺到,這輛車被某種力量包裹著,隔絕了大部分外界的窺探。但那股一直存在的“注視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變得更加遙遠和模糊。
“那些……是什么東西?”陸沉終于問出了第一個問題,聲音因為緊張和陌生而有些變形。
岳山靠在椅背上,雙手枕在腦后,看著車窗外飛逝的霓虹:“籠統點說,是‘污染物’(Contaminant)。具體點?那就復雜了。有的是‘黑霧’(Black Fog)滲透現實的衍生物,有的是某些‘禁忌序列’(Forbidden Sequence)力量的投影,還有的……干脆就是某些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被什么東西給‘喚醒’(Awakened)了,出來覓食。”
黑霧?禁忌序列?喚醒?這些詞匯如同冰冷的鑰匙,打開了陸沉記憶深處某些模糊的片段。那場“意外”,那灼熱、劇痛、掠奪的感覺……
“你們……所謂的‘執刀人’,是做什么的?”陸沉繼續問。
“清理垃圾,維護秩序,盡量別讓普通人知道這個世界有多操蛋。”岳山聳聳肩,語氣輕松,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可以把我們理解成……嗯,現實世界的‘殺毒軟件’?或者‘異常現象處理部門’?反正差不多就那意思。當然,是非官方的,見不得光的那種。”
車輛駛離了市區,拐進一條偏僻的小路,最終停在了一棟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廢棄倉庫前。
“到了。”岳山率先下車,“歡迎來到新手訓練營……之一。”
倉庫內部與破敗的外表截然不同。空間巨大,燈火通明,地面和墻壁由某種泛著金屬冷光的材料構成,看不到任何接縫。空氣中彌漫著更加濃郁的臭氧和金屬氣息。各種陸沉從未見過的、造型奇特的儀器設備,散落在倉庫各處,閃爍著不明意義的光芒。
“這里是我們的一個安全屋,也是臨時的訓練場。”岳山帶著陸沉走到倉庫中央一片空曠的區域,“在你學會控制自己那身麻煩的力量之前,最好待在這里。”
他轉過身,正面看向陸沉,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現在,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陸沉心中一緊。
“放松。”岳山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引導性,“感知你體內的能量。不是去控制它,只是去感受它。它是什么顏色的?什么感覺?是流動的,還是固定的?”
陸沉閉上眼睛,盡管這對他的“視覺”毫無影響。他沉下心神,去觸碰那股盤踞在胸口的力量源頭。
冰冷,如同萬年玄冰。
暴戾,充滿了掠奪和毀滅的欲望。
但也……神圣?在那冰冷的核心之外,包裹著一層如同月光般皎潔、又如同烈日般灼目的銀金色光輝。正是這層光輝,凝聚成了那個十字印記。
“感覺到了嗎?”岳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陸沉嘗試著,小心翼翼地,將那股力量引導出來一絲。他刻意地壓制著那冰冷暴戾的核心,只讓那層銀金色的光輝顯露出來。
嗡——
一圈柔和的、帶著暖意的銀金色光暈,以陸沉為中心擴散開來。光暈中,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如同羽毛般的符文在流轉、飄散。空氣似乎都被凈化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圣潔氣息。
岳山的眼睛猛地亮了,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和……一絲狂熱?“圣潔……純粹的光明之力!還有這符文……是‘圣言’(Holy Word)的碎片!錯不了,這是‘晨星’(Morning Star)的輝光!加百列(Gabriel)的氣息!”
他圍著陸沉轉了兩圈,嘖嘖稱奇:“怪不得能凈化掉那種等級的‘陰影孳生物’(Shadow Spawn)。原來是走了狗屎運,成了那位大天使長的‘神墟行走者’(Divine Ruin Walker)?不對……神墟行走者雖然能借用圣力,但絕不可能這么純粹,這么……龐大。”
他停在陸沉面前,眼神變得審慎起來:“小子,你這力量……來源不簡單啊。”
陸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岳山話語中的試探。
“我……我不知道。”陸沉繼續扮演著茫然無措的角色,“那場意外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剛才……”
“意外?”岳山挑眉,“什么樣的意外?”
陸沉將姨媽告訴他的“車禍”版本,略加修飾地說了一遍,著重強調了自己醒來后就失去了視覺和聽覺,以及對過往記憶的模糊。
岳山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眼神閃爍不定。車禍?神經損傷?聽起來……太普通了。普通到可疑。尤其是對應著如此強大的、純粹的圣力覺醒。
“好吧,不管你過去經歷了什么。”岳山似乎暫時接受了這個說法,“現在,你擁有了力量,也意味著……你踏入了戰場。這力量能救你,也能毀了你,更能……連累你身邊的人。”
他指了指陸沉:“你需要學會控制它。否則,你就像一個抱著核彈按鈕到處跑的三歲小孩,隨時可能把自己炸上天。”
接下來的時間,岳山開始教導陸沉最基礎的能量運行法門。并非什么高深的秘籍,更像是一種……調整呼吸和精神頻率,與體內能量建立初步“溝通”的方法。
“把能量想象成水流。”岳山示范著,“你需要做的,不是強行去堵,也不是任由它泛濫,而是……挖好河道,讓它按照你的意愿去流動。滋養該滋養的地方,沖擊該沖擊的敵人。”
陸沉的天賦似乎極高,或者說,那股力量本身就具備某種“活性”。他很快就掌握了岳山所教的法門,能夠勉強引導那一絲銀金色的圣力在體內流轉,甚至凝聚在指尖,發出一縷微弱的光芒。
但只有陸沉自己知道,每一次引導,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那被壓制在圣光之下的冰冷核心,如同饑餓的野獸,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掙脫束縛,吞噬一切。阿耶德的聲音也在腦海里喋喋不休:
“嘖嘖,裝得還挺像那么回事。用偉大的‘病院’之力,去模擬那只傻鳥天使的光?暴殄天物啊主人!要我說,直接放開手腳,把這姓岳的小子吸干,他的能量夠您好好補一補了!”
陸沉強行屏蔽掉阿耶德的蠱惑,專注于控制那溫和的、具有欺騙性的圣光。他必須謹慎,在徹底弄清楚狀況,并獲得自保能力之前,絕不能暴露底牌。
岳山看著陸沉的進步,眼神復雜。一方面,他為這純粹圣力的強大而驚嘆,甚至隱隱有些嫉妒;另一方面,他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陸沉的表現……太“正”了,正得有些刻意。尤其是在他偶爾引導能量失控,光芒微微波動時,岳山能捕捉到一絲極淡的、一閃而逝的……陰冷和貪婪。
是錯覺嗎?還是……這孩子的天性中,本就潛藏著與圣光相悖的東西?
為了進一步測試,岳山決定增加難度。他雙手一拍,倉庫地面上,數道金屬板無聲滑開,升起幾個造型扭曲、散發著微弱負能量的訓練假人。
“試試看,用你的力量,摧毀它們。”岳山說道,“別留手,這些玩意兒挺結實的。”
陸沉看著那些假人。它們身上散發出的負能量,讓他體內的冰冷核心瞬間活躍起來,發出興奮的嗡鳴。一種強烈的、想要將其徹底吞噬、化為己有的沖動,涌上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這股沖動。指尖凝聚起銀金色的光芒,化作一道細小的光束,射向其中一個假人。
嗤——
光束擊中假人,如同熱刀切黃油,瞬間將其洞穿。傷口邊緣光滑,沒有絲毫能量殘留,只有純粹的凈化之力。
“漂亮!”岳山贊嘆道,但眼神中的疑慮并未減少。
陸沉依次摧毀了幾個假人,每一次都控制得很好,只展現出圣光純粹的破壞力和凈化效果。
就在他準備攻擊最后一個假人時,異變陡生!
那假人體內預設的負能量核心,似乎被之前的攻擊所引動,猛地爆發開來!一股遠超之前強度的、污穢粘稠的黑色能量,如同毒蛇般,驟然射向陸沉!
速度太快,距離太近!
陸沉根本來不及反應!或者說,他體內的某種本能,替他做出了反應!
嗡!!!
胸口的銀色十字印記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銀金色!光芒的邊緣,染上了一層……深邃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
一股強大到令岳山都感到心悸的吸力,從陸沉身上猛地爆發!
那股射向他的黑色能量,如同遇到了黑洞,連掙扎都來不及,就被瞬間吸扯過去,沒入那閃耀著銀黑光芒的十字之中!
十字架上的光芒變得更加熾盛,銀色與黑色交織、旋轉,形成一個詭異而恐怖的平衡!而被吸走能量的假人,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風化,最終化為一地齏粉!
掠奪!吞噬!
這絕不是加百列的圣光!
岳山瞳孔驟縮,渾身肌肉瞬間繃緊,一股強大的能量波動在他身上醞釀,死死地鎖定著陸沉!他終于確定,自己之前的疑慮不是錯覺!
這小子的力量,有問題!大問題!
那銀色的圣徽之下,潛藏著某種……更加恐怖、更加黑暗、更加……貪婪的本質!
倉庫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陸沉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著體內那股因為吞噬了負能量而變得更加活躍、更加強大的力量。他能感覺到,胸口的十字印記,像是一扇被打開的門,門后是無盡的饑餓深淵。
他……暴露了?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岳山。對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震驚、警惕,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
“你……”岳山的聲音有些干澀,眼神死死地盯著陸沉胸口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銀黑交織的光芒,“你到底……是什么?”
這一次,岳山問的,不再是陸沉的身份,而是……他的本質。
無聲的對峙中,倉庫頂部的燈光,似乎也因為這驟然緊張的氣氛,而變得明暗不定起來。
阿耶德的聲音在陸沉腦海里瘋狂大笑:“哈哈哈哈!裝不下去了吧?露餡了吧?來吧主人!別猶豫了!吸干他!讓他成為您偉大力量的第一塊墊腳石!”
陸沉的心,沉入了谷底。他能感覺到,岳山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刀鋒,抵在了他的咽喉。
他精心維持的偽裝,在力量失控的瞬間,碎裂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