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內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頂燈不安地閃爍，光線在冰冷的金屬墻壁和地面上跳躍，切割出明暗交錯的詭異光影。岳山的身影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挺拔，卻也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周身醞釀的能量波動，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每一絲起伏都牽動著陸沉緊繃的神經。

殺意。

純粹、凝練，如同打磨到極致的刀鋒，無聲地懸停在陸沉的感知里，隨時可能落下。

陸沉站在原地，胸口那銀黑交織的十字印記光芒逐漸黯淡，但那股吞噬負能量后帶來的、躁動而滿足的力量感，卻如同潮水般在他體內奔涌。冰冷的核心在歡愉地嗡鳴，貪婪地舔舐著殘留的能量余韻，仿佛剛剛飽餐一頓的兇獸，意猶未盡。

他“看”著岳山。

對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玩世不恭，也不是發現圣光時的驚訝與狂熱。那是一種混雜著震驚、警惕、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發現稀世珍寶又或是恐怖災星時的復雜情緒。

“你到底……是什么？”

岳山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沉重的石子，砸在寂靜的空氣里，也砸在陸沉的心湖上。

他問的，不再是身份，而是本質。

阿耶德幸災樂禍的聲音在腦海里尖叫：“哦豁！圖窮匕見了！主人，別慫啊！你看他那樣子，肯定是動心了！這種老油條最懂審時度勢，要么弄死威脅，要么收為己用！干脆利落點，先下手為強，把他變成您忠實的……嗯，養料庫？”

陸沉沒有回應阿耶德。他能感覺到體內那股力量在阿耶德的煽動下變得更加蠢蠢欲動。但他強行壓制著。現在動手，無異于自尋死路。岳山的實力深不可測，剛才那瞬間爆發的能量波動，遠不是他現在能夠抗衡的。

偽裝被撕碎了。

那層精心維持的、屬于“加百列神墟行走者”的圣潔光環，在剛才失控的吞噬本能下，露出了猙獰的底色。

怎么辦？

坦白？說自己體內有個更牛逼的黑暗血脈，還順手牽羊了天使長的力量？順便附贈一個精神病院和十個瘋批古神？

陸沉覺得，那樣的話，岳山的殺意大概會瞬間變成現實。

繼續裝？怎么裝？剛才那銀黑交織的光芒，那掠奪性的吞噬，瞎子都能“看”出不對勁。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岳山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寸寸掃過陸沉，似乎想把他從里到外徹底看穿。他眼中的驚疑不定漸漸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思索。

加百列的圣光……沒錯，那股純粹、浩瀚的光明之力，做不了假。但剛才那瞬間爆發的黑暗吸力，那種掠奪一切、吞噬一切的貪婪本質……絕不是晨星輝光該有的屬性。

更像是……某種混沌的力量？

不，比混沌更純粹，更……原始。

圣潔與貪婪，光明與黑暗，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方式，詭異地共存于這個少年體內。那個十字印記，與其說是圣徽，不如說是一個……封印？或者說，是一個平衡兩種極端力量的……容器？

岳山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想到了執刀人內部那些語焉不詳的最高機密檔案。關于“序列原初”、“禁忌之源”的猜測，關于某些超越神魔認知的古老存在……

難道這小子……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岳山的腦海，讓他渾身一震，看向陸沉的眼神變得更加復雜。

他想起了在居民樓里，陸沉明明身處險境，卻下意識將李文護在身后的舉動。想起了他提到姨媽時，那份不自覺流露的、想要守護平凡生活的執著。

這是一個怪物。

一個擁有恐怖力量，本質或許黑暗而貪婪的怪物。

但同時，他也是一個……想要守護什么的少年。

如果把他的異常上報……岳山幾乎可以預見后果。最好的結果是被嚴密監控，成為實驗室里的小白鼠，被榨干所有價值。最壞的結果……為了防止不可控的風險，直接進行“凈化處理”。

那不就等于，親手將一個或許能成為強大守護者的“異類”，推向毀滅？甚至，逼他徹底倒向黑暗？

這違背了他加入執刀人的初衷。他們是為了守護，不是為了扼殺潛在的可能，哪怕那可能充滿了危險。

更何況……岳山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這么有趣的研究素材……咳，這么有潛力的年輕人，如果就這么沒了，豈不是太可惜了？

他身上的能量波動，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那股實質般的殺意，也悄然消散。

陸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變化。緊繃的身體下意識地松懈了一絲。

岳山沒打算立刻動手？

“咳。”岳山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凝固的空氣。他踱了兩步，走到剛才被吸干能量的假人殘骸前，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粉末。

“這玩意兒……挺費錢的。”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語氣恢復了幾分平時的懶散，“下次悠著點，組織經費緊張。”

陸沉：“……”

阿耶德：“……呸！裝模作樣！老陰比！”

岳山轉過身，重新看向陸沉。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點……無奈？

“小子，看來你身上的‘驚喜’，比我想象的還要多。”岳山雙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歪著頭，“那場‘意外’，恐怕不是簡單的車禍那么簡單吧？”

陸沉沉默。這是試探。

“我不知道。”他選擇了最安全的回答，聲音依舊干澀，但比起之前的茫然，多了一絲戒備。

岳山笑了笑，不置可否。“行吧，過去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和將來。”

他走到陸沉面前，距離不到兩米。這個距離，對于他們這個級別的人來說，幾乎等于沒有距離。

“你這力量……很特殊。”岳山盯著陸沉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那層空洞，看到他靈魂深處的掙扎，“它很強，但也……很危險。對你自己，對你身邊的人，都一樣。”

陸沉能感覺到，岳山的話并非虛言恫嚇。那股冰冷的核心，那份掠奪的本能，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他。

“剛才那一下，你感覺怎么樣？”岳山突然問道。

陸沉遲疑了一下：“……很……舒服。”他選擇了部分事實。吞噬能量的感覺，確實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岳山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果然。它在誘惑你，對吧？告訴你，吞噬更多，你會變得更強。”

陸沉沒有否認。

“力量本身沒有對錯，看你怎么用。”岳山收斂了笑容，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晨星的光輝，混沌的回響……或者別的什么玩意兒。它們選擇了你，或者說，你掠奪了它們。現在，它們成了你的一部分。”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你需要學會控制它。不是壓制，是掌控。讓它成為你的武器，而不是……讓它吞噬你的意志，變成它的奴隸。”

陸沉“聽”著岳山的話，每一個音節都像在平靜水面投下石子，蕩開的漣漪卻指向了截然不同的深處。岳山似乎……知道了什么，但他沒有點破。他似乎……也不打算追究到底。

為什么？

“我會向上匯報。”岳山的聲音將陸沉從思緒中拉回，“我會說，你成功覺醒了與‘晨星’相關的力量，潛力評估……極高。需要重點培養和引導。”

他看著陸沉，眼神深邃：“至于剛才那點‘小意外’……訓練中能量失控，很正常。我會處理好后續，不會留下任何記錄。”

陸沉的心猛地一跳。

隱瞞！岳山選擇了隱瞞！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這對他有什么好處？一旦被發現，欺瞞組織，后果不堪設想！

“為什么？”陸沉忍不住問出了口。

岳山聳聳肩，重新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嚴肅只是錯覺。“可能是我比較惜才？或者……我覺得你小子順眼？再或者……我就是想看看，一個同時揣著圣光和……嗯，‘那個’玩意兒的家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陸沉胸口的位置，意有所指：“別讓我失望。也別……給你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記住，從今天起，你展現在外的，只能是‘晨星’的輝光。那另一面……”岳山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警告，“藏好它。永遠別讓任何人，窺見它的真實面貌。除非……你有把握，能承擔暴露的后果。”

阿耶德在陸沉腦海里吹了聲口哨：“哇哦！這老小子，有點意思啊！他在賭！他在你身上下注了！嘖嘖，人類的劣根性，總是對未知和危險充滿了好奇。”

陸沉沒有理會阿耶德。他能感覺到岳山話語中的真誠，以及那份沉甸甸的、不加掩飾的……期許？或者說，是一場豪賭。

岳山在賭他不會被那黑暗的力量徹底吞噬。

他在賭他能守住這個秘密。

他在賭他……值得這份信任和冒險。

一種復雜的情緒在陸沉心中蔓延。對岳山的戒備和疏離，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被鑿開了一道縫隙。這個人，不再僅僅是一個帶他進入“真實世界”的引路人，一個潛在的威脅。他更像是一個……看透了他部分真相，卻選擇為他遮掩的……同謀？

“你那個小家，你那個姨媽……”岳山拍了拍陸沉的肩膀，觸感溫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想守護好她們，光靠躲是不夠的。你需要力量，更需要……控制力量的智慧，和保守秘密的覺悟。”

“執刀人組織，能給你提供庇護，提供資源，教你如何戰斗，如何在這個操蛋的世界活下去。”岳山收回手，“但路怎么走，最終還是看你自己。”

他轉身，朝著倉庫門口走去：“走了，送你回去。明天開始，你的‘新手教程’，難度要升級了。”

陸沉默默地跟上。倉庫的燈光依舊閃爍，但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已經悄然散去。

坐上那輛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納，依舊是那個面無表情的司機，依舊是彌漫著消毒水和金屬氣味的后座。車輛悄無聲息地駛離廢棄倉庫，重新匯入城市的夜色。

車內一路無言。

岳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生。

陸沉則“看”著窗外飛逝的霓虹，感受著體內逐漸平復的力量，以及胸口那個十字印記傳來的、微弱的、仿佛呼吸般的脈動。

銀色與黑色，圣潔與貪婪，依舊在他體內糾纏、共存。

岳山的選擇，像是一塊投入湖中的巨石，徹底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和預期。他不再需要時刻緊繃神經，擔心下一秒就被“凈化”。但同時，他也背負上了一個更加沉重的秘密，以及一份……來自岳山的、沉甸甸的賭注。

車輛緩緩停在熟悉的街口。

“回去吧。”岳山沒有睜眼，“記住我說的。還有……別讓你姨媽擔心。”

陸沉推開車門，下車。夜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拂著他的臉頰。他“看”著那輛黑色桑塔納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見。

他站在路燈下，抬頭“望”向自家的窗戶。橘黃色的燈光，如同黑夜中的燈塔，散發著溫暖而安寧的氣息。

那是他想要守護的平凡。

但現在，他清楚地知道，守護這份平凡，需要付出的代價，遠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岳山，執刀人，污染物，禁忌序列，晨星，混沌……以及潛藏在他體內，連岳山都未能窺見全貌的、更加恐怖的黑暗血脈和那座詭異的青銅病院。

前路，迷霧重重。

但他，已經沒有退路。

陸沉轉身，朝著那片溫暖的光源走去。腳步，比來時更加沉穩，也更加……堅定。

他的偽裝還在，但面具之下，有什么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而那個選擇隱瞞真相，將賭注押在他身上的岳山，又將在這場序幕中，扮演怎樣的角色？陸沉的心中，第一次對這個看似不羈的男人，產生了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