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衙役的出現,讓那些家丁護衛頓時一愣.
攻勢也緩了下來。
錢管事也是一驚,沒想到衙門的人會來得這么快。
正要開口套近乎時,卻見張星落已經從容走出。
張星落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朗聲道,“南陽郡督農勸學從事張星落,奉郡守大人之命,在此辦案!爾等聚眾行兇,意圖妨礙公務,是想與本官為敵,還是想與朝廷為敵?!”
右手上的一塊令牌,高高舉起。
令牌乃是青銅所制,正面陽刻著“南陽督農”四個篆字,背面則是官府的印記。
“南陽郡督農勸學從事?”
“……是那個……張從事?”
“是官……官爺?”
眾人面面相覷,駭然失色。
王神仙頓時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年輕人,竟然是一方大員!
錢府管事也是面色煞白。
再如何囂張,也知道沖撞朝廷命官是什么罪過。
吳大壯趁機將那王神仙一把揪住,拎了起來。
“神……神仙饒命!哦不,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王神仙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有半分架子,哭喊著求饒,“小人……小人也是一時糊涂,受人指使啊!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
“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張星落冷哼一聲,對著王五道:“所有涉案人等,一個都不能放過!另外,通知一下縣府,按照正常程序公審!”
“是!”
鬧劇收場。
張星落命人清點了從破廟中搜出的金銀財物。
然后當眾宣布將盡力追查贓款去向,設法彌補百姓損失。
看著那些百姓臉上露出的感激,張星落心中卻并無太多輕松。
一個王神仙雖然倒下了,但這樣的人禍,又豈止只有一處?
張星落嘆了口氣。
“星落,那個錢多多怎么辦?”
吳大壯湊過來低聲問道。
“先把王神仙這伙人處理好,且莫走了消息。”
張星落眼神微瞇,心中已有計較。
“錢府那邊……自然是要去拜訪一下的……”
翌日清晨。
張星落與吳大壯簡單用過早飯后,便朝著城東錢府的方向行去。
“那個姓錢的滿肚子壞水,咱們這就這么去,能問出個啥?”
吳大壯一邊剔著牙一邊嘟囔。
“你也得動點腦子了。”
張星落微微一笑,“今日我們是客,不是官。目的不在問,而在看,在聽。這潭水有多深,總得先探探虛實才知道。懂了么?”
“不懂!也不用動腦子!”
吳大壯理直氣壯的點頭:“有你就行,你比我聰明,我都聽你的。”
張星落無奈的嘆了口氣。
錢府坐落在南陽城東的一條主街旁。
青磚黛瓦,朱漆大門,門前兩尊石獅子威風凜凜,盡顯富貴氣派。
雖不比那些真正的世家門閥府邸那般恢弘,卻是也遠超尋常百姓之家,隱隱透著一股子新晉豪強的張揚。
門房見到是都監府的張大人親自登門,自然不敢怠慢。一人點頭哈腰地請安,另一個飛快的奔入內院通報。
張星落和吳大壯在門外稍作等候。
不多時。
一個身形微胖,穿著錦緞圓領袍,面容白凈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來。
“哎呀呀!張大人大駕光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啊!”
錢多多的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一雙小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上來便要拉張星落的手,顯得極為親熱。
張星落不著痕跡地避開,拱手道:“錢員外客氣了。本官冒昧打擾,還望見諒啊。”
“哪里哪里!大人日理萬機,能撥冗前來,是小人的榮幸,快請進,快請進!”錢多多側身引路,將張星落和吳大壯請入府內。
穿過前院,來到一處布置雅致的廳堂。
錢多多殷勤地請張星落上座,又命下人趕緊奉上醴酪。
醴酪很快被侍女端了上來,色澤微黃,散發著淡淡的米香。
瞧著十分誘人。
張星落饒有興趣的淺嘗了一口,味道甘醇,確實是上佳的飲品。
“張大人年紀輕輕,便已接手督農勸學這等要務,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錢多多親自為張星落續上醴酪,語氣親切地打開了話匣子。
“錢員外有所不知啊。”
張星落放下陶碗,微微一嘆,“這督農勸學之事,聽著似乎只是勸農耕、興教化那么簡單。實則是千頭萬緒,處處掣肘。上,要對郡府有所交代,下,還要安撫鄉里百姓,著實麻煩的緊。若無地方的賢達襄助,怕是許多事情都是寸步難行啊。”
這番話半真半假。
既點出了工作的難度,也巧妙地將橄欖枝拋出。
“張大人說的極是!這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嘛!”
錢多多聞言,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熱切,“尤其,還是在咱們南陽這地。民風淳樸者有之,刁鉆狡黠者亦不少。大人年輕有為,驟然肩此重任,遇到些許難處,也是人之常情嘛。”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大人,若有何處需要錢某幫襯的,但講無妨!別的地方不敢說,在這南陽地界上,錢某多少還有幾分薄面的!一些迎來送往,疏通關節之事,也可以略盡綿力。”
“再說了,大人公務繁忙,有些瑣碎之事,何必親力親為?交予我等去辦,豈不省心省力?”
聽著錢多多這番貼心的話語,張星落心中冷笑。
不過臉上卻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哎呀,若能得錢員外這般鼎力相助,本官何愁大事不成?實不相瞞,眼下便有幾樁瑣事,頗為棘手,正不知該如何處置……”
他故意話說一半,吊足了對方的胃口。
錢多多見狀,心中暗喜。
于是連忙道,“大人但說無妨!只要錢某能辦到的,定不推辭!”
他心中盤算著,這新來的年輕官員,若是能用錢財拉攏,那么日后行事便能方便許多。
甚至。
還能借其官威,為自家生意保駕護航。
這般想著,錢多多看張星落的眼神。
便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親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錢府的午宴算不上窮奢極欲,卻也樣樣精致,透著富貴人家的考究和底蘊。
席間,錢多多頻頻舉杯,言語間極盡奉承拉攏之意,將張星落捧得極高。
張星落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熱情與疏離,既不顯得過分親近,也不至于讓場面冷下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時而抱怨經費不足,時而又義正言辭,表示要為民辦事。
這種虛虛實實,欲拒還迎的姿態,反而讓錢多多更加捉摸不透。
卻也更加相信張星落跟其他的官員一樣。
只為求財升官!
“大人,您看,這勸農之事,首在民心安定。若百姓衣食無憂,自然樂于農桑。”錢多多狀似無意地說道,“只是這天時好壞,非人力所能控制。前些時日,若非王神仙及時祈雨,解了旱情,恐怕南陽又要餓殍遍地了。”
“哦?王神仙?”
張星落心中一動,卻不動聲色,反而順著話頭道:“這名頭這么大?”
“張大人有所不知,這王神仙乃是真正的高人啊!”
錢多多哈哈一笑:“他與我家也算有些淵源,平日里常有往來。其祈雨之能,南陽百姓有目共睹,絕非虛言!”
“原來如此。”
張星落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看來哪天還得麻煩員外給引薦一下啊。”
他端起酒樽,向錢多多敬道,“說起來,本官還有許多地方事務尚不熟悉,日后還需錢員外多多指點才是。尤其是這與地方鄉紳、百姓打交道之事,錢員外經驗豐富,定能為本官出謀劃策。”
錢多多聞言大喜,連忙舉杯回敬,“張大人太客氣了!能為大人分憂,是錢某的榮幸!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定當效犬馬之勞!”
兩人又虛與委蛇一番。
此時,張星落臉上泛起一絲微醺的紅暈,眼神也似乎帶上了迷離。
他放下酒樽,略帶歉意地對錢多多說道:“多謝錢員外盛情款待。本官……呃,略感不適,想去更衣片刻,去去便回。”
錢多多立刻會意:“張大人請自便。來人,帶張大人去凈房。”
一名機靈的家丁立刻上前引路。
張星落隨著家丁七拐八繞,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處相對偏僻的院落。
凈房便設在院角。
家丁在院門口止步,“大人請自便,小人在此等候。”
張星落點點頭,走進院子。
他并未立刻進入凈房,而是借著院中樹木的遮擋,凝神細聽四周的動靜。
剛才在酒宴上,他便隱隱察覺到錢多多的一些言辭似乎在刻意回避某些話題。
而且府中美貌侍女雖多,卻個個神色拘謹,這讓他覺得有些蹊蹺。+
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就在此時,隔壁院落隱約傳來了壓低的說話聲。
張星落心中一動,悄無聲息地貼近了院墻。
那院墻不算太高。
他略一借力,便攀上了墻頭,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
“說了多少遍了!手腳麻利點!要是誤了員外交代的大事,仔細你們的皮!”
隔壁院中,一個管事正對著兩個家丁厲聲訓斥:“兩個廢物,連個小丫頭都擺不平!”
“小婉那丫頭性子太烈,打也打了,餓也餓了,就是不肯松口……”
一個家丁苦著臉道。
“哼,不松口?”
管事冷笑一聲,“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能被那位貴客看上,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還敢在這里尋死覓活?告訴你們,今天晚上之前,必須把她拾掇干凈了送到貴客房里!若是她再敢不聽話,那‘銷魂散’的滋味,就讓她好好嘗嘗!”
銷魂散?
張星落瞳孔驟然一縮!
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哎呦我的管事大人,那銷魂散……,藥性可是霸道得很,萬一……萬一出了人命……”
“出了人命又如何?一個賤丫頭而已!”
管事指著兩人的鼻子怒道,“員外已經說了,只要貴客滿意,一切都好說!你們兩個,要是辦砸了這件事,哼哼!”
“是,是!小的明白!”
兩個家丁連聲應道。
管家繼續道,“記住,嘴堵嚴實了,別讓她亂喊亂叫驚擾了前院的貴客,務必讓她今晚乖乖聽話!要是那丫頭還敢反抗,就給我往死里打!打到她服為止!”
“還有,看緊了,別讓她尋了短見!若是出了人命,你們也別想活!”
管事又惡狠狠地補充了一句,這才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小婉?
聽話藥?灌下去?
貴客?
這些零碎的詞語串聯起來,一幅令人發指的齷齪畫面已然成型!
張星落瞬間遍體生寒。
緊接著,心里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瘋狂地涌起了上來!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一個無助的少女,正在遭受著怎樣非人的折磨。
而這一切,竟然就發生在這看似富麗堂皇的錢府之內,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藏污納垢了!
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踐踏人倫,草菅人命!
想到這里。
張星落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掐進了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過。
現在絕不是沖動的時候,不然就打草驚蛇了。
必須先得穩住錢多多。
然后再想個辦法來救出那個叫小婉的女孩!
張星落緩緩從墻頭退下,順手整理了一下衣冠。
等他去完凈房后,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走出院子后,那引路的家丁依舊恭敬地等在原地。
“有勞了。”
張星落淡淡說道,隨著家丁返回了宴客廳。
重新落座后,張星落與錢多多繼續談笑風生,甚至還主動詢問了關于風土人情的問題,表現得興致盎然。
錢多多見他興致不減,談吐間也愈發親近。
只當自己的拉攏已經初見成效,心中更是得意。
酒宴接近尾聲。
張星落的臉上帶著醉意和滿足,起身告辭,“今日不早了,多謝錢員外盛情款待,本官當真是大開眼界,受益匪淺啊。改日呢,定當再來叨擾。”
“張大人言重了!”
錢多多也滿臉堆笑,親自將張星落送到府門口,拱手道,“能與大人一見如故,實乃錢某三生有幸!大人若有閑暇,隨時歡迎光臨鄙府!日后若有任何差遣,也請大人盡管吩咐,錢某定當竭盡所能!”
張星落笑容溫和,“其實,本官今日前來,除了拜會錢員外,還有一事相請。”
錢多多聞言,精神一振,連忙道:“但講無妨!只要錢某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張星落微微頷首,“本官,奉欽差令正在推行新政,所以,有時難免會遇到些阻力。有些事情啊,還需仰仗錢員外來周旋一二。待時機成熟,本官必有厚報。”
這番話說得模棱兩可。
既像是應承了錢多多的好意,又像是另有所指。
錢多多自然是理解為前者了。
于是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連連道:“那是自然!推行新政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誰敢阻撓,便是與南陽百姓為敵!錢某定當盡力協助大人,若有任何風吹草動,必定第一時間告知大人!好說,好說!張大人請慢走!”
二人告辭離開,在轉過街角后。
張星落的醉意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滿目冰寒。
“怎么了?”
見到張星落神色凝重,吳大壯急忙問道。
在宴席上,雖然他沒有說話,卻也察覺到氣氛有幾分不對。
張星落冷聲道,“這錢府,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骯臟百倍!他們不僅與王神仙勾結斂財,恐怕還涉及更齷齪的勾當!”
緊接著,他快速的將茅房附近聽到的對話簡略地說了一遍。
“這群畜生!簡直無法無天!”
吳大壯聽得額頭青筋瞬間暴起:“要不,我們先回去,點齊人馬再殺回來,把那些混賬東西全抓起來!”
“不行!對于這些人……”
張星落搖了搖頭,“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的。大張旗鼓的去干,未必能抓到所有罪證。所以……”
“咱們等夜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