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張星落與吳大壯蒙著臉，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錢府后墻。

這里沒有巡邏的家丁，只有幾株半人高的灌木叢。

“就是這里了。”

張星落壓低聲音，指了指墻頭一處不起眼的豁口，“這里很偏，剛好可以進去。”

“我說……為什么又要翻墻？干嘛不點齊衙役，直接沖進去人？”

吳大壯有點不解。

“你傻啊！沖進去簡單，然后呢？”

張星落無語，“她，只是一個丫鬟。錢多多完全可以用家奴頑劣，自行管教的理由輕松脫罪。到時候，人要回去不說，證據也沒了！”

吳大壯似懂非懂。

“對付這種人，就不能用官府的刀，得用他們自己的規矩。”

張星落看著他，“所以今晚，我們不當官只當賊！”

“好吧！”

吳大壯點了點頭，從腰間解下一段特制的繩索，前端系著小巧的鐵爪。

他掂量了一下，猛地朝墻頭一甩，鐵爪無聲地搭在了墻沿上，輕輕一拉，紋絲不動。

“那么……我先上，你在下面接應，注意動靜。”

吳大壯低聲道。

他身手矯健，翻越這樣的高墻輕而易舉。

張星落“嗯”了一聲，警惕地四周。

雖然他也會些粗淺的拳腳功夫，但比起大壯還是差了不少。

吳大壯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繩索，悄無聲息地翻上了墻頭。

確認安全后，才朝下面的張星落打了個手勢。

兩人落在錢府后院的一片花圃之中。

“跟我來。”

張星落憑借白日的記憶，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帶路。

這錢府占地極廣，院落重重疊疊。

若非張星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恐怕早已迷失方向。

就在他們即將接近院子深處時，前方拐角處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張星落心中一緊，連忙拉著吳大壯閃身躲進了一旁的陰影之中。

腳步聲越來越近，十分慌亂。

“快！快追！別讓她跑了！”

緊接著，幾道呵斥聲從不遠處傳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就在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少女身上穿著單薄的粗布衣裳，頭發散亂，滿是淚痕和驚恐。

她慌不擇路，只顧著埋頭向前跑。

“小賤人！還敢跑！”

身后追趕的家丁越來越近，手中的火把晃動得更加厲害。

“怎么辦！”吳大壯低聲道。

張星落目光一閃，當機立斷：“大壯，準備動手！”

突然，少女的腳下一絆，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身體猛地向前撲去。

而追趕她的那個家丁，因為沖勢太猛，直接絆了個踉蹌！

“哎喲！”

家丁痛呼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少女也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地想要繼續逃跑。

好機會！

張星落不再猶豫，猛地從假山后沖出，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聲道，“跟我走！”

少女被嚇了一跳，抬頭看到一個蒙著臉的年輕男子，眼中滿是恐懼。

“別怕，我們是來救你的！”

張星落趕緊補了一句，安慰著。

“你帶著她先走，我來斷后！”

此時，吳大壯也從另一側沖出。

手中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根樹枝，擋在了追兵之間。

“你們是什么人？！”

“抓住他們！”

其余的家丁大聲呼喝著圍了上來。

“切記，別戀戰！”

張星落低聲提醒，然后拉著少女，轉身就朝著來時的方向疾奔。

吳大壯怒吼一聲，手中樹枝舞得虎虎生風，硬生生將沖在最前面的兩個家丁逼退。

“想跑？沒那么容易！”

一個家丁厲聲喝道，眼中兇光畢露。

張星落拉著少女，快速的在回廊中穿梭。然后憑借著記憶，選擇了一條相對偏僻的路徑。

但是身邊的女孩畢竟是個弱女子，又受了驚嚇，體力漸漸不支，腳步也慢了下來。

張星落一咬牙，干脆攔腰將她抱起，同時加快了速度。

少女沒有吭聲，只是緊緊摟住了張星落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懷中，身體微微顫抖。

終于，后墻的豁口遙遙在望。

“大壯！”

張星落高喊一聲。

就在此時，吳大壯也擺脫了那些家丁，幾個起落便追了上來。

身上雖然有些狼狽，但并無大礙。

“你們先走！莫管我！”

吳大壯斷后。

二人先將少女送出墻外，然后張星落也利索地翻了出去。

吳大壯緊隨其后。

三人落地之后，不敢有絲毫停留，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錢府內響起了急促的鑼聲，無數火把亮起，陷入了一片混亂。

錢多多被驚醒，得知有刺客闖入，并且擄走了一個重要的貨色，氣得暴跳如雷，立刻下令搜捕。

然而，張星落他們早已在夜色的掩護下，來到了一處事先準備好的屋子里。

這是一處普通的民宅，陰家的房產。

平日里并不引人注意。

少女依舊驚魂未定，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張星落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從桌上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去，“喝點水，暖暖身子。”

少女怯生生地看著他，猶豫了片刻，才接過。

吳大壯在一旁坐下，呼了一口濁氣。

“你叫什么？為什么他們會追你？？”張星落坐了下來。

提到此事，少女的眼中立刻涌上了淚水，顫抖的更加厲害。

“我……我叫小婉……我不想……他們要……要逼我……”

少女斷斷續續地說著，帶著哭腔。

小婉？

張星落和吳大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驚喜。

真是。

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別急別急，慢慢說。”

張星落耐心地安撫著，“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或許我們能幫你。”

小婉淚眼婆娑的看著張星落，還是有點害怕。

張星落的目光始終真誠堅定。

沉默了良久。

小婉終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開始講述。

“我……我本是南陽城外李家村的人，爹娘早逝，從小跟幾個和我一樣的孤兒一起，被一個自稱是我們遠房親戚的牙婆收養。”

“那個牙婆，一開始對我們還算不錯的，管吃管住，還教我們一些女紅。我們都以為她是個好人。”

“可是，半年前，她突然說要帶我們去長安見世面，說那里有大戶人家要招丫鬟，待遇很好。”

“我們當時都信了，高高興興地跟著她來了長安。誰知道……”

小婉的聲音哽咽起來，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誰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她把我們……把我們賣了！”

“賣了？賣給了……錢府？”張星落心中一動。

“他們買了很多像我們這樣的孤女，平日就把我們關在一個偏僻的院子里，不許我們出去。”

小婉默默的流著淚。

“他們會教我們一些……一些取悅男人的手段，琴棋書畫、歌舞彈唱，還有……還有一些更不堪的東西。”

“如果不聽話，或者學得不好，就會遭到毒打。有好幾個姐妹，就是因為反抗，被打得……打得……”

小婉說不下去了，捂著臉痛哭起來。

張星落的呼吸開始急促。·

“那些教習的婆子心狠手辣，簡直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

“今天呢？為什么要逼你？”

張星落問道，這才是關鍵。

“因為……因為今晚，錢多多要設宴招待一個……一個重要的客人。”

小婉的聲音低了下去，“那位客人，聽說是個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喜好……喜好年輕貌美的……”

“然后就選中了我，讓我今晚去……去伺候他。”

小婉捂著臉，抽噎起來，“我害怕！我聽那些婆子說，以前也有姐妹被送去過，但是下場都很凄慘，有的甚至……甚至再也沒有回來過。”

“所以，我害怕，就趁著他們準備宴席的時候，偷偷跑了出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逼良為娼了。

這分明，是系統性地拐賣、囚禁、虐待少女。

甚至可能涉及人命！

“那……你知道這個客人是誰嗎？”張星落追問道。

小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只聽那些婆子提過……還有很多，都是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很多？

嘶。

這樣說的話。

貴客……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群？

張星落皺起了眉頭，“他……他們是不是經常來？你一個都不認識？”

“經常來的。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白天也來。”

小婉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們，但是看起來都很有錢的樣子，穿的是好料子的衣服……有的很老，有的，有的看著像大老爺。桂婆婆曾經說過，要是沖撞了貴人，就會把我們……把我們賣到更遠更苦的地方去……或者……或者直接打死……”

“桂婆婆？她又是誰？管你們的？”

張星落疑惑。

“是一個很兇的老婆子，我們都叫她桂婆婆。”

小婉聲音更低了，帶著深深的忌憚，“她的手里總是拿著一根細長的竹鞭，誰要是不聽話，或者……或者學得慢了，就會挨打。她還說，我們都是賤命，能被貴人看上是我們的福氣……”

吳大壯嘆了口氣。

“小婉，你知不知道……王神仙？”

張星落忽然想起了那個裝神弄鬼的家伙。

“王神仙？”

小婉歪著頭想了想，“好像聽過，說是錢老爺的座上賓，能掐會算，很得信任。之前，也有姐妹去陪過。”

張星落冷笑一聲。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也就是說……目前除了你，還有大概二十個左右的女孩在里面了……”張星落深深的吸了口氣。

“沒有那么多了，好多姐妹出去就后沒回來過。目前，一起被關在那個院子里的，還有六七個……”

說到這里，小婉又止不住顫抖起來。

“那你們有沒有留下什么證據？”張星落問道。

小婉搖了搖頭：“我……我們根本接觸不到那些東西……”

張星落抿著嘴，點了點頭。

這也在意料之中。

錢多多這樣的老狐貍，自然不會輕易留下把柄的。

“我知道了。姑娘，你先在這里安心住下。”

張星落對小婉說道，“我會想辦法救出你的姐妹們，也會讓那些惡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真的嗎？”

小婉鼓起了勇氣，看著他。

“我向你保證。”張星落溫和的說道。

二人又聊了一些問題，但是始終沒有再獲得其他信息了。

在張星落的安撫下，小婉終于放下心來，沉沉的睡去。

“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吳大壯喝了一口水，看著一旁的少女，皺起了眉頭，“這丫頭真夠可憐的。”

“同事不同命！我不也是老爹花三十大錢買來的？”

張星落感嘆了一聲，沉吟片刻又道：“錢府現在肯定已經亂成一團了，他們會瘋狂地搜捕。所以，咱們暫時不能輕舉妄動。這幾天你就辛苦一些，在這里呆著，也要多留意下周圍的動靜。”

“好！”吳大壯應了下來，“那你呢？”

“我得先回府里去處理公務，不然孟大人要炸毛了！”

張星落的目光深邃，“錢多多這個老東西，現在肯定是有防備了！光有小婉一個人的口供是沒有用的，錢多多肯定會反咬一口。”

“所以，我們得想個其他辦法……這里面的水太深了。”

“最起碼，得弄清楚，哪些所謂的貴客……”

“都有誰?!”

遠處的錢府，此刻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錢多多一夜未眠，眼圈發黑，正在大發雷霆。

幾個家丁瑟瑟發抖的跪在面前。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

“給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還有那些闖進來的刺客！查！給我狠狠地查！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安。

這件事，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尤其是那個小丫頭，如果她把不該說的話說了出去……

那么后果不堪設想。

必須盡快找到她，然后。

讓她永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