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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成都,成都(七)

  • 郵路1933
  • 衣山盡
  • 3574字
  • 2025-05-21 08:08:02

火還在熊熊燃燒,即便西川郵政局是標準的磚石結構,防火功能一流,可在黃磷火中,竟如紙糊一般被點著了。

在遠處黑暗街角,黃桷目瞪口呆看著眼前一幕。他又想起先前何天王跟自己說過的,黃磷這東西邪門得緊,如果敞放,天氣一熱自己就燒起來。而且,這火溫度高,什么都能點著了。即便是精鋼頑銅,也能給你煉成鐵水。

所以,在運送黃磷的時候,必須放在水里或者油中,隔絕空氣。

一千斤黃磷,燃起來,威力竟大到這等程度?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三味真火嗎……即便是孫猴子在,怕是也逃不過這一劫……

黃桷背心全是汗水,一半是熱的,一半是害怕。還好剛才手腳麻利跑得快,若是遲上片刻,自己怕是走不脫了。

“當當!”有鑼聲傳來,然后是吶喊聲:”火燒房子了,火燒房子了!”

黃桷在度過短暫的震驚后,又把身子縮進犄角旮旯的黑暗中,免得被人發現。現在是宵禁期間,被人逮到可是要坐班房的。只能等待會兒亂起來,乘機脫身。

火光爆起,澤仁也驚住:“這……”

身邊的周大少已經沖了出去,朝郵政局大樓一邊跑一邊喊:“快,李浩,你這頭蠻牛,筆記本,我們的筆記本!”

筆記本還放在郵政局營業大廳內,里面寫著幾百士卒的通訊地址和收款人姓名。如果被這把火燒掉,一切都完了。不但夏首勛不能組織部了敢死隊突圍,幾個同學也都要糟糕。以姓夏那暴虐的性子,后天一早看不到自己帶著匯款單回執,必定痛下殺手。可以說,他們的死都是自己害的。

周大少心中滿滿都是后悔:我為什么要把筆記本留下啊,那個名單是何等要緊……哎,周東亮啊周東亮,凡事都壞在你的漫不經心和無所謂。

眼前的景物都在顫抖,在扭曲。他剛跑到郵政局大樓,遠遠就感覺到熱浪撲面,灼熱劇痛,就連肺管子都好像是被刀刮一樣。

諾大的動靜驚動了整個街區,署襪街是成都府最熱鬧的地區,居民甚多,火頭一起,千萬戶人家驚起,大叫著,呼兒喚女,衣衫不整地逃到大街上,鬧得如同一鍋粥。

“咚咚——”遠處有火警鐘聲響起。

不片刻,就有一群身穿青布短褂,頭纏白布的漢子敲著鑼過來。他們推著名曰“笆斗”的水車,手里拿著皮囊和竹筒做的水喉,大喊:“義務消防公干,閃開,閃開!”

清朝的時候,消防救火打掃街道清運垃圾本由府縣衙役負責,所需費用皆由衙門開支。

民國的時候,楊森入主成都府,把消防事務落實到警察局。成都警察局就成立了消防隊,全隊七十二人。

無奈成都實在太大,一九二六年的時候,就有人口三十七萬,到一九三三年突破了四十萬。因為居民實在太多,且城內房屋多是木制結構,火災隱患極大。可不管后來川內是誰主政,消防隊的編制都沒有增加。

這點人顯然是不夠的,四川警察總局規定除了專職消防隊外,劃分片區,令每個片區內就近的轎鋪、茶坊,指定轎夫和水夫為“義務消防”遇到火警立即組織人馬前往火場救火。

之所以命令轎鋪和茶坊組織義務消防,那是因為這兩處都是青壯男子,且平日里集中住宿。

另外,平時的預防也是很重要的。清朝的時候,衙門就在城中各處搭建觀察火情的瞭望臺,樓高十丈,寬四丈五,上下五層,頂懸銅鐘。居高臨下,瞭望四方火情,凡方圓十里以內者均悉如指掌。謂之,望櫓樓。

為解決遠水救不了近火的問題,警察局還在城內沿街口和各深宅大院放置了一千一百口石材打造的水缸,方便消防員取火。此水缸被人稱之為太平缸。還配置的專門的水夫按時續水和進行檢查,其主要工作是禁止婦人在缸沿磨菜刀,和看看里面是否存水。

可惜經過這一耽擱,郵局大樓里面的火勢又大了幾分,熱浪滾滾,讓人如置身烘爐。即便是經驗豐富的消防義勇也只能拿著手里的笆簍、木桶、火鉤、火弋、釘子鉤、月刀、鐵鋸、月斧、竹梯站在一邊。

周大少連聲呼喝,又許下重酬,但大伙兒還是面面相覷,不敢靠近。旁邊,澤仁滿面鐵青,指著他:“宰了你。”

一道滾燙罡風吹來,竟把周東亮吹得坐到地上。他滿面頹廢:“要殺就殺吧,同學們如果有事,我也無顏再見世人。”

澤仁一把拎起周大少:“不是現在,我等后天日出。”

現在是夜里十點,距離后天六點日出時分,還有三十二個小時。

周大少忽然清醒,竭力掙扎:“放開我,放開我,讓我進去!”

眼前的郵政局大樓已經被大火燒得發紅,如同一塊熱炭,整條署襪街,包括附近的春熙路、草市街、鹽市口,都被照亮,在熱氣中顫抖著,變形著。

忽然,他感覺腦后一痛,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整個地失去力氣,軟軟地趴在地上。

他看到澤仁提起一桶水就澆到頭上,然后如同一條狂暴的牦牛,閃電般朝著火的營業廳大門撞去。

又是一道滾燙罡風襲來,吹得澤仁身體一晃。高溫中,他頭發和衣服都冒出熱氣,在火光中閃閃發光。

扎西澤仁剛沖進營業大廳,里面全是滾滾濃煙,眼前漆黑一團,什么也看不見。周圍的高溫雖然無形,卻好像千萬根針扎來,渾身上下痛不可忍。

饒得他心志堅定,心中竟有點慌亂,暗叫一聲:糟糕,今天怕是要死在這里了。

澤仁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頓時如吸入一口滾燙的開水,燙得他劇烈咳嗽,禁不住蹲了下去,眼淚鼻涕長流。

這一蹲下去,才眼睛竟能視物。原來,營業廳里的濃煙都朝上升騰,在兩尺以下的位置形成一道空隙。

發現這點,澤仁心中歡喜。估摸著方位,覓著記憶,一路爬行到郵政局放置賬本、印信的柜臺處。大吼一聲,猛地站起身,抓起一張硬木椅子砸去,“嘩啦”柜臺散架,里面的郵戳賬本落了一地,其中還有那本記錄了幾百士卒通訊地址的筆記簿。

這個時候,澤仁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烤干,一道火苗子卷來,他痛苦地大吼一聲,如同一頭受傷的猛獸。

……

1933年7月13日,成都,署襪街。

13,一個西方人心目中不吉利的數字。

太陽出來了,經過一夜的救援,西川郵政局這場大火終于撲滅。但整棟西式洋樓卻被黃磷惹起的大火燒成瓦礫堆,這座精美巍峨的建筑,這座署襪街的地標被付之一炬了。只營業大廳的臺階還保持完整,消防員噴出去的水順著臺階嘩啦啦流下來。

瓦礫堆中,有熱氣煙霧冉冉升起,讓早晨的曦光也變得朦朧不明。

周大少渾身無力,惡心想吐,他伸手摸了摸腦后,沒摸到傷口,也沒有包塊,這才些微放心。澤仁昨晚那拳力氣好大,讓他輕微腦震蕩。

扎西澤仁頭發和眉毛都被火燎掉了,坐在一邊不住咳嗽。

周大少強忍著想吐的欲望走過去:“李浩,你不要緊吧?”

扎西澤仁手里捏著那邊筆記簿,筆記簿已經被燒掉了封皮,但里面的內容都還完整,只看的時候需要仔細分辨,倒不是問題。

他不說話,只把筆記簿遞給周東亮。

周東亮看到扎西澤仁的手上有一層燎泡,指甲也被燒掉了:“我有點奇怪,你的任務是監視我,如果我完不成任務,就動手殺人。匯款的事情和你并沒有關系,至于這么拼命嗎?而且,據我說知,你也不是軍隊的人,他們的死活,還有我同學的死活和你也不相干。”

扎西澤仁不說話,只搖了搖頭。

周大少不滿,給了他肩膀一拳,罵道:“啞巴了?”蓬一聲,如中敗革,這個李浩,身坯真壯實啊!

“他是怕你有事啊?”林宛如過來,昨晚火起的時候,林小姐就第一時間從寓所逃了出來,拿著筆記本和鋼筆在人群中穿梭,采訪消防員,采訪百姓。一整夜下來,滿滿寫了一大本。此刻的她頭發里全是灰燼,臉也是花的,雖然形容疲倦,但眼睛里全滿滿都是興奮:“我剛出來的時候看得清楚,周東亮你不顧死活要沖進火場搶筆記簿。如果我沒猜錯,李浩已經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了。既然制止不了,索性就代替你去赴湯蹈火。友誼,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啊!”

周大少心中感動,握住扎西澤仁的手,使勁搖晃:“我接受你的友誼了,我們是好朋友。”

這一握手,澤仁感覺手上的燎泡都被捏破了,疼到鉆心。彷佛……彷佛,六歲的時候,自己被捆在栓馬柱上被人用烙鐵燙。又彷佛,十二那年,他被人剝光衣服扔進冰河,入水一剎那,那難以忍受的刀刮似的痛楚。

但是,周大少那清澈的,單純熱烈的眼神卻是如此美好。

這一天一夜真是有趣啊,澤仁學會了騎拜舍可,和周大少從蒲江一路擺龍門陣到成都,在小旅館里看月亮,雖然很多次被姓周的漢人氣到想殺人。

但事后一想,雖然他漫不經心,雖然他矯情得令人發狂,雖然他有時候酸掉人大牙,但和他說話真的很開心。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有意思的人呢?

“我們不是,你還有一天時間,不然宰了你。”扎西澤仁甩開周東亮的手。

周東亮哼了一聲:“你這人太內向,其實,無論是友誼也好,愛情也好,都是要說出來的。你不說,別人也不知道啊。對于朋友的善意批評,也同樣如此。盧梭一輩子都在追求友誼,他和伏爾泰,和狄德羅相處的時候,從來不吝嗇對于朋友的贊美。他說,我們越愛我們的朋友,就越少奉承他們;純粹的愛表現在毫不包庇的態度。”

周東亮這人的毛病是太酸,太啰嗦,一說起話來就好像是念緊箍咒。澤仁心中煩躁,正要說話,忽然就低下頭劇烈咳嗽起來。然后,把一口接一口黑黑的濃痰吐了出來。

周大少驚訝:“咦,你吃墨水了?我最親愛的朋友獲取知識的途徑似乎走了彎路。”

林小姐笑得彎下腰。

“你……他媽就是個悶墩兒!”扎西澤仁忽然有怒氣涌上心頭:“宰了你,馬上。”然后就失去渾身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

林宛如:“不好,李浩吸入熱空氣,肺部嚴重燙傷。”

“快,送醫院!”

“快來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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