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氣窗透進的月光還在枕邊徘徊，陳默的課本里已經夾滿小滿折的千紙鶴。鎮立中學的教室飄著新刷的石灰味，木質課桌的縫隙里嵌著往屆學生的鉛筆屑，陳默摸著桌面中央的劃痕——不知誰刻的“早生貴子“，被小滿用紅墨水描成了戴蝴蝶結的小豬。

“陳默同學，借塊橡皮可以嗎？“前排的林小羽轉身時，藍布衫的領口拂過陳默的課桌，辮梢的白絲帶掃過他正在抄寫的數學公式。她的課本碼得整整齊齊，封面貼著用作業本折的蝴蝶，翅膀上寫著“林小羽“三個字，字跡工整得像印出來的。

鉛筆盒“啪嗒“摔在地上，彩色鉛筆滾進課桌底，陳默慌忙去撿，卻看見小滿從后排探出頭，左眼下方的淚痣在晨光里格外顯眼。她用鉛筆戳他的后背，力道精準地落在去年爬樹時蹭傷的位置，紙團順著課本邊緣滾到他手心里，展開來是歪扭的鉛筆字：“酸溜溜的女班長，說話像含著桂花糖。“

粉筆灰在陽光里浮沉，陳默捏著紙條不敢回頭，聽見小滿用鉛筆敲課桌的節奏——三長兩短，是他們在秘密基地約定的“緊急信號“。林小羽蹲下身幫他撿鉛筆，發梢垂落在陳默手背上，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比小滿身上的桂花香更清冽。

“謝謝。“陳默接過橡皮時，指尖觸到林小羽掌心的薄繭，想起她早自習時幫同學補作業的模樣。紙條在指間發燙，小滿的字跡里還透著股子狠勁，仿佛每個筆畫都在說“不準和別的女生說話“。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宿舍，小滿用草編螞蚱哄他入睡時，指尖也是這樣的溫度。

“再傳我就告訴老師了。“陳默背過身，把紙條夾在數學課本里，卻被小滿用鉛筆尖戳得直縮脖子。她繞過過道，假裝借橡皮，實則把紙條拍在林小羽課桌上，辮梢的紅頭繩掃過對方的蝴蝶貼紙：“喂，女班長，我哥說你橡皮借得太酸了。“

林小羽的耳根瞬間通紅，像朵初開的映山紅。她翻開筆記本，用鋼筆在便簽紙上畫了只戴紅領巾的小豬，旁邊寫著“同學之間應互相幫助“，字跡工整得能貼在黑板報上。陳默看著紙條在兩人之間往返，忽然覺得課桌間的過道成了老家的竹林，他成了那棵被藤蔓纏繞的毛竹。

蟬鳴在屋頂的鐵皮上敲出滾燙的節奏，紙條戰爭從單箭頭變成了拉鋸戰。小滿用紅墨水畫哭臉小豬，林小羽就用藍筆畫微笑蝴蝶，陳默被迫在中間傳遞時，總會在紙條邊緣畫個歪扭的星星——那是秘密基地的專屬符號。直到某天數學課，紙條上的內容變成了成語接龍：

“班門弄斧。“林小羽的字跡帶著教科書般的端正。“斧鉞鉤叉！“小滿的字像跳格子，最后畫了把柴刀。“叉...叉草喂豬？“陳默盯著自己寫的歪扭字跡，聽見后排傳來小滿的悶笑，抬頭正撞見林小羽掩嘴偷笑的模樣，白絲帶在風里晃出好看的弧度。

午后的雷陣雨來得突然，陳默望著窗外的竹林，想起小滿此刻該在秘密基地檢查漏水。紙條從后方飛來，這次沒有畫小豬，而是用歪扭的字寫著：“竹林的頂棚漏雨了，周末回家帶鐵絲。“他摸著紙條上暈開的墨跡，知道小滿又在語文課上偷寫，筆尖還帶著沒洗干凈的紅墨水。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林小羽把一疊便簽紙塞給陳默，每張都畫著不同的小動物，角落寫著“防瞌睡專用“。小滿湊過來時，她慌忙把最底下的紙抽走，卻被眼尖的小滿搶過——上面畫著兩個牽著手的小人，左邊的扎紅頭繩，右邊的戴紅領巾，旁邊寫著“三班最棒“。

“原來女班長會畫漫畫！“小滿的笑聲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她把畫舉過頭頂，讓陽光透過便簽紙，在墻上投出晃動的影子，“默子哥你看，她把你畫成了竹竿精。“林小羽的臉漲得通紅，白絲帶滑落在課桌上，陳默慌忙撿起，指尖觸到她剛才畫畫時留下的鉛筆印。

暮色漫進教室時，小滿突然正經起來，把自己攢的糖紙遞給林小羽：“給你，折蝴蝶用。“糖紙在夕陽里泛著彩虹色，邊緣還留著她咬開糖塊時的齒印。林小羽的手指在糖紙上游走，忽然折出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翅膀上的紋路像極了秘密基地的竹篾。

“周末去竹林嗎？“陳默收拾書包時，小滿已經把他的鉛筆盒擺得整整齊齊，里面多了根新的紅頭繩——和她辮梢的那根同款。林小羽抱著作業本轉身，白絲帶在暮色里飄成小小的旗：“我可以帶媽媽做的桂花糖，聽說你們的秘密基地...“話沒說完就被小滿拽住手腕：“小孩子不準打聽大人的事！“

夜風裹著竹林的清香，陳默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手里攥著兩張紙條：一張是小滿畫的哭臉小豬，一張是林小羽的蝴蝶便簽。遠處的曬谷場亮起點點燈火，像散落的螢火蟲，他忽然想起小滿說過的話：“每個紙條都是竹林的竹葉，攢夠了就能編出整個夏天。“

當晚在秘密基地，小滿用紅墨水在新撿的鵝卵石上畫了只戴白絲帶的蝴蝶，和刻著小豬的石頭并排擺在鐵盒里。她的辮梢還沾著教室的粉筆灰，卻認真地說：“女班長人不錯，就是太文縐縐的。“陳默摸著鵝卵石上的墨跡，發現蝴蝶的翅膀上，悄悄多了行小字：“不準忘記給基地帶鐵絲。“

晨霧中的教室，林小羽的白絲帶換成了紅色，和小滿的紅頭繩在風里搖晃。陳默望著課桌上的紙條戰爭留下的痕跡，忽然覺得那些歪扭的字跡、畫錯的小豬、工整的蝴蝶，都是時光饋贈的禮物，讓這個秋天的教室，充滿了比陽光更溫暖的，關于友誼的，小小的、卻明亮的光。

早操時，陳默看見小滿和林小羽站在操場角落，前者正手把手教后者編草螞蚱，白絲帶和紅頭繩纏在一起，像兩根不會分開的藤蔓。遠處的竹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他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紙條上的成語接龍，看似偶然，卻在時光的縫隙里，寫下了關于青春的，最生動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