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來說，微塵說是這樣的?！?

“您知道，我們平常生活時候，空氣中都有許多微塵?！?

“而有些微塵太小，往往不可得見。”

“譬如，微塵在這屋子中飄揚，我們往往看不到，只有當它們在角落堆積起來，我們才能見到?！?

“而這些傳播疫病的微生物，便是如此！”

聞言，昝昭眉頭一皺，便是大喝一聲，“大膽！”

“戴先生乃是出了名的名醫，豎子竟蔑視太醫，故作驚人語！”

“我非故作驚人語，乃是胸有成竹。”趙青祿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其實天下的疫病，為什么會傳染？”

“微塵會積在角落，那么會不會有一種微塵，可以傳染疾病呢？”

“微塵附著在我們身上，越積越多，最終積少成多，微塵毀之經絡，自然使我們染上疫病。”

昝昭見戴思恭表情如此，正要立功：“休在此胡言！圣人早有所云……”

“那么按照你的邏輯，我們每個人，最后都會染上疫病？此不可笑乎？”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戴思恭竟是打斷了他：

“小公公，別說了！”他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小先生，你這論調頗有意思，還請賜教！”

他抬了抬眼睛，笑問道：“微塵越積越多？”

“我的問題和小公公其實也是一樣的?！?

“如果積少成多會染上疾病，那天下人不是都會染上疾病了嗎？”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也是他為什么一看到微塵說，就覺得微塵說可靠！

因為，這是病氣說存在的問題！

他希望面前這個人，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只見趙青祿搖頭說道：

“自然不是?！?

“經絡中自是有方法，《素問?刺法論》有曰：‘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體內的‘正氣’，便是經絡中抵抗微塵的成分?！?

“戴先生在太醫院久，想必自是曉得，有不少疾病，可自行治愈？天下有無數老農，若得了傷寒無錢就醫，則只能靠身體硬抗，過幾日便好？”

“疫病自是此理。若是經絡可抵擋微塵，自是不會染上。若是不能，則染上疫病，且自身，也將成了疫病的傳染源?！?

他已經盡力去解釋了。

他現在還不太想說微塵是活物會自我繁殖這件事，在沒有顯微鏡的時代，想要論述這東西存在，不難，但是會非常繁瑣。

戴思恭陷入思考之中，“這般思索，倒是新穎……”

他不禁覺得驚嘆起來：

“世上莫非真有天才不成？”

“一個沒有經受過半點醫學教育的人，卻能夠有這般見識！”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此論，莫不是從其他人處借鑒而來？”

“還是說，他乃是某個名醫之子？必須把那位名醫請來探討一番！”

醫治天下，本就是他戴思恭的夢想。

昝昭有些訝異地看著戴思恭，暗暗心驚：

他年歲輕，認識戴思恭才不過幾年。

他從未見過，能有人讓他露出這般沉思的神情！

哪怕是那些大明外來的醫師，來找他切磋醫術的，也都從未讓戴思恭如此正色過。

“這豎子的歪理邪說，難不成還真能把戴先生蠱惑了不成？”昝昭頓時覺得哪里不對勁，斷喝一聲：“胡說八道！”

戴思恭一愣。

昝昭繼續說道：

“若照你這般說法，又何必要尋醫師？只待疾病自行康復便可！”

“豎子，你又該作何解釋？”

戴思恭見昝昭言辭激烈，卻說出了他的困惑，也是順著看向趙青祿：

“是啊，若是人體可自行痊愈，還要醫師作甚？”

趙青祿看了眼昝昭，笑著說道：“公公也對醫術感興趣？”

“休要廢話！”昝昭冷哼一聲，“咱家是內臣，無所不學才是該做的事！”

“哦，我懂了，也就是公公是個進步的內臣？”趙青祿講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已然是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在自己把病毒和細菌比喻成微塵這個牛逼的比喻的爽感中。

“那么，我不妨再與戴先生，昝公公講明白些?！?

他笑了，說道：“剛才說的，皆是建立在，微塵是死物的基礎上?！?

“可若是，微塵是活物呢？”

昝昭驚呼一聲，“怎生可能？”

“怎生可能有這般須彌芥子大小的活物？”

趙青祿笑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再往深了講，就要開始講界門綱目科屬種，原核生物和擬核，這堆東西就真不是今天一天能講完的了。

“且慢！”

戴思恭很快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微塵是活物？”

“微塵，可增生？”

一旁，昝昭的面容顯現出少許的猶疑之色。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便是見到了他這輩子見過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戴思恭竟是激動地呼喝道：

“有道理啊……有道理??！”他手舞足蹈起來，“這樣的話，你這論調中原本存在的一些不足，就都被解釋了！”

“若是微塵是死物，那顯然就是矛盾的！”

“可若是微塵是活物，那一切便都能說得通了！”他驚道，“微塵是活物，他能挑選易于自己進入的機體，而后進入人的身體里？”

“若是正氣能抵御微塵，則萬事大吉。若是不能，則萬事皆休，然否？”

趙青祿點了點頭，“不愧是戴先生。”

他的確是很欽佩的。

戴思恭再怎么說也是明初的人，對于昝昭來說好接受，那是因為昝昭沒學過醫。

可對于戴思恭來說，這就好比你硬要把光速不變這個理論強加到牛頓力學時代的人身上，對這些人來說簡直是天塌了。

但面前的人，竟然能舉一反三！

他離五百年后公認的“真理”，已經不遠了。

戴思恭看著面前他記下的筆記，驚道：

“病氣說最大的解釋不了的地方，就在于為何有些人會得來疫病，有些人卻得不來?！?

“若是以這微塵說相以解釋，那自然是妥帖！”

趙青祿點頭，“病氣說，實則已經有了微塵說的雛形?！?

“然則病氣說并不知微塵之積少成多，而只曉氣也?！?

啪！

啪啪！

戴思恭猛烈地鼓掌！

他喃喃地重復道：

“妙語，實在是妙語??！”

“然則病氣說并不知微塵之積少成多，而只曉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