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曖昧的對手:俄國和法國,從彼得大帝到第一次世界大戰
- (法)埃萊娜·卡雷爾·唐科斯
- 7634字
- 2025-04-30 10:24:17
序二
透過俄法關系“發現”大歷史
俄國和法國作為影響歐洲歷史和世界歷史進程的兩個大國,位居歐洲大陸的東極和西端,不僅地距遙遠,而且在種族血緣、文化語言、宗教信仰等方面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但是,兩國在近代以來卻形成了特殊并且密切的關系。
俄法關系始于古老又俗套的宮廷聯姻。基輔羅斯大公“智者”雅羅斯拉夫一世(Ярослав I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Мудрый)執政時期(1019—1054)是俄國歷史上第一個強盛時期,他不僅平定了周邊國家,而且通過政治聯姻的方式提升了俄國的國際地位。1051年,雅羅斯拉夫一世將小女兒安娜(Анна Ярославна)嫁給法國國王亨利一世(Henri Ier de France),中古時期西歐史學著作中把她稱作“來自羅斯的安娜”(Anne de Russie)。1052年,安娜生下法國王位繼承人腓力一世(Philippe Ier de France)。1059年,亨利一世去世,腓力一世即位,安娜隨后卻下嫁給宮廷中位高權重的瓦盧瓦伯爵拉爾夫四世(Ralph IV),歷史學家們認為安娜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借力輔助剛剛繼位的腓力一世。拉爾夫四世是在沒有與前妻解除婚姻關系的情況下迎娶安娜的,因此被法國天主教會斥責為違反人倫綱常,安娜被迫退居圣文森特修道院閉門思過,并在此結束了自己孤老的余生。安娜的個人命運或許是悲慘的,但她的婚姻卻讓偏安于東歐一隅的基輔羅斯攀附上了歐洲的顯貴——法國卡佩家族,因為“智者”雅羅斯拉夫一世不僅是法國國王亨利一世的岳父,還成了腓力一世的外祖父。
直至19世紀中期,人們才在俄羅斯帝國檔案館里意外地發現了安娜寫給“智者”雅羅斯拉夫一世的家書,此件歷史故事才變得真實起來,這封來信的真實性已經得到了俄羅斯學界的證明。在信中,安娜用古斯拉夫語描述了她在法國的生活。她在字里行間訴說了法國宮廷生活的野蠻,她與亨利一世的家庭生活是不幸福的。相信老父親“智者”雅羅斯拉夫一世在閱讀了女兒萬里迢迢寄來的家書后的心情也是無法言表的。
俄法外交關系正式建立是在俄國歷史上的首位“大帝”彼得一世(Пётр I)執政時期。早在1697年,彼得一世化名陸軍下士米哈伊爾,帶領二百五十人的俄國大使團,開始了西歐之行。這是彼得一世第一次出國旅行,法國是他重點想要訪問的國家,因為他的好友兼助手法國人弗朗索瓦·勒·福爾特(Fran?ois Le Fort)多次向他介紹了法國。但遺憾的是,法國拒絕了他的到訪,原因是法國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盟友,而俄土戰爭剛剛結束。彼得一世訪問法國的愿望在二十年后才得以實現。1717年5月29日,年僅七歲的法國國王路易十五(Louis XV)和攝政奧爾良公爵菲利普二世(Philippe II)在凡爾賽宮會見了四十四歲的沙皇彼得一世,沙皇在塞納河畔度過了六十四天難忘的日子,他的禮貌、真摯、善良和真誠的好奇心,特別是其巨人般的舉止給法國貴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法國史書記載:路易十五在身高兩米有余的“斯基泰人和汪達爾人后裔”(Descendant des Scythes et des Vandales)彼得一世面前毫不怯場,朗聲宣讀法國國書。俄國史書記載:彼得一世將路易十五抱在懷里并親吻了他,事后彼得一世頗為得意地在寫給妻子葉卡捷琳娜一世(Екатерина I)的信中說,此時感覺“整個法國都在自己手上了”(Всю Францию несу на себе)。彼得一世參觀了凡爾賽宮、王家圖書館、植物園、法國科學院和巴黎天文臺,并會見了一大批法國藝術家、科學家和大學者,甚至還爬上了巴黎圣母院的塔樓瞭望巴黎全城。此次訪問法國發生在俄國與瑞典的北方大戰的第十七個年頭,政治和外交目的顯然是彼得一世的首要目標。雖然與法國結盟對抗瑞典的目標并沒有實現,但俄法兩國畢竟建立了正式的外交關系。對法國文化極其仰慕的彼得一世更是將宮廷法語、法文書籍、法國藝術品和法國生活方式帶回俄國,并強制在俄國貴族階層中推廣。
在俄法關系活躍之時,彼得一世還曾仿效“智者”雅羅斯拉夫一世,建議將小女兒伊麗莎白(Елизавéта I Петрóвна)嫁給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為此時年八歲的伊麗莎白開始苦學宮廷法語和法國宮廷禮儀,但是這個建議最終被法國王室婉拒。1725年彼得一世去世后,女沙皇葉卡捷琳娜一世再次提起此門親事,天生麗質、時年十八歲的伊麗莎白欣喜萬分,甚至準備改宗天主教,以等待法國王室的聘儀。西班牙駐俄國大使利里亞公爵(граф Лириа)曾稱贊伊麗莎白:“我從未見過如此出眾的美人。迷人的面容,閃爍的雙眼,完美的嘴唇,頸部和胸部都透著鮮有的潔白。她身材高挑,性格活潑,總是興高采烈,充滿幻想。你能感覺到她非常聰慧,也非常可親,但同時你也會意識到她胸懷大志。”但是此次提親仍然被法國王室拒絕。伊麗莎白因此對婚姻大事喪失信心,終身待字閨中,成為俄國歷史上唯一的“童貞女皇”。盡管與法國王室的愛情和婚事不順,但這并沒有影響伊麗莎白對法國和法國文化的態度,她終生對法式教育、法國藝術,以及法式服裝和化妝品情有獨鐘。在七年戰爭(1756—1763)期間,已經是女沙皇的伊麗莎白一世選擇與法國和奧地利結盟,對陣英國和普魯士同盟,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因此嘲笑奧地利女大公瑪麗亞·特蕾莎(Maria Theresia)、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帕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與俄國女沙皇伊麗莎白一世形成了“三條裙子聯盟”。
由此,俄法兩大國家、兩個民族和兩種社會之間兩百多年愛恨情仇和恩怨雜糅的關系史就開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當歷史時光流轉大概兩百年后,在1929—1933年經濟大危機的沉重打擊之下,在法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的眼中,“整個歐洲就是一所瘋人院”,“這里就是你的歸宿,躺下吧!讓別人領導世界”,他說的這個“別人”就是被稱為“紅色麥加”的蘇聯,因為蘇聯在連續提前十八個月完成了第一個五年(1928—1932)計劃和第二個五年(1933—1937)計劃之后,已經躍居為歐洲第一工業強國和美國之后的世界第二工業強國。世界的目光轉向蘇聯,羅曼·羅蘭宣布:“我自己毫不猶豫地站在蘇聯的一邊。她是代表著新的勞動世界的唯一堡壘,即使蘇聯不代表我們的共同理想,但她的公敵卻是我們的死敵。”另一位法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安德烈·紀德(André Gide)在訪問蘇聯之前則宣布,“從心靈、氣質和思想來看,我過去一直是共產主義者”,“我們在心中和頭腦里毅然決定將文化的前途系于蘇聯的光輝命運”。他強調,“我贊賞并熱愛蘇聯。那里的嘗試前所未有。讓我們心中充滿希望,期待那種嘗試獲得巨大的進展,并帶動全人類的飛躍”。
羅曼·羅蘭和安德烈·紀德分別于1935年和1936年訪問了蘇聯。在蘇聯各地參觀的過程中,他們每天都為蘇聯的巨大成就和蘇聯人昂揚向上的情緒所感動。羅曼·羅蘭認為俄國十月革命“使人類向前邁出的腳步,比從舊政體跳向法國大革命的飛躍還要來得更高更遠”。安德烈·紀德宣布:“蘇聯對我們曾經意味著什么?不只是一個遴選的祖國,還是一個榜樣、一個向導。我們所夢想的、幾乎不敢期望的但始終致力的卻在那里發生了。由此可見,在那片土地上,烏托邦正在變成現實。”但是在深入蘇聯社會和認真觀察思考之后,兩人對蘇聯的看法發生了重大分歧。安德烈·紀德給蘇聯下的定義是“生蟲的紅蘋果”,因為“那里有好的事情,也有壞的事情”,“有最好的事情,也有最壞的事情”。安德烈·紀德將自己的感受忠實地記錄在《訪蘇歸來》之中。羅曼·羅蘭在被蘇聯巨大的成就感動之余,也承認蘇聯和“斯大林對我來說是一個謎”,他將自己的真實觀感寫入《莫斯科日記》之中。但是羅曼·羅蘭擔心他的言論被反蘇人士利用,更不愿讓他心中的紅色圣地蒙塵。他在日記中強調:“目前這些政策包含著某種消極的東西,這是不可避免的;任何打算都不可能沒有錯誤。可是,斯大林的政策所包含的積極的東西遠遠超過所包含的消極的東西。我絲毫不懷疑,世界更美好的未來是與蘇聯的勝利聯結在一起的。”因此,他在日記法文原件的扉頁上留下了這樣的文字:“未經我的特別允許,在自1935年10月1日起五十年期滿之前,不能發表這本日記,無論是全文,還是片段。我本人不發表這本日記,也不允許出版任何片段。”兩位法國著名作家的蘇聯之行和訪蘇日記既是俄法關系史的重要史例,又是研究俄法關系史的特殊文獻。
當歷史時光再流轉近一百年后,2017年5月29日,俄羅斯總統普京應法國總統馬克龍邀請訪問了法國。三百年前,沙皇彼得一世正是在這一天訪問法國的。《歐洲時報》(No uvelles D’Europe,2017年5月24日)稱,“時隔三百年,法國將迎來俄羅斯的另一位‘大帝’”。馬克龍總統特別選擇凡爾賽宮作為與普京總統會見的地點。由凡爾賽宮和圣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宮(冬宮)聯合舉辦的“彼得大帝:沙皇在法國,1717”(Pierre Le Grand, un tsar en France, 1717/Пётр Великий, Царь во Франции, 1717)大型展覽也于同一天在凡爾賽宮揭幕,展品包括油畫、雕塑、家具、雕刻、素描、沙皇私人圖書館藏書、肖像等。馬克龍總統表示,“我尊敬俄羅斯,所以我邀請普京來訪,這象征著兩國三百年的外交關系和友誼”,于是自2014年烏克蘭危機之后嚴重受損的法俄關系迅速升溫。
但是,本書作者埃萊娜·卡雷爾·唐科斯當年在接受俄法兩國新聞界采訪時卻給出了頗為冷靜的回應。在接受法國《費加羅報》(Le Figaro,2017年11月22日)采訪時,她評價俄法兩國經歷了“從蔑視到聯盟”(du mépris à l’alliance)的關系歷程。在接受俄羅斯《文學報》(Литерату рная газета,2017年12月23日)的采訪時,她評論說“俄法無數次接近、聯合、沖突與和解”(столько раз сближали, объединяли, противопоставляли и примиряли Россиюи Францию),“俄法關系實際上就是一場失敗約會的歷史”(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Францией и Россией-это история несостоявшихся свиданий)。
法俄之間在國家、民族、社會和文化方面有著長久和緊密的特殊關系,因此法國學界對俄國的關注和研究亦由來已久。著名啟蒙運動主帥伏爾泰早在1775年就著有《彼得大帝在位時期的俄羅斯帝國史》(Histoire de l’empire de Russie sous Pierre le Grand),他對俄國的評價甚低,他認為:“莫斯科人的文明程度甚至不如墨西哥人,他們天生就是那些像自己一樣野蠻的統治者的奴隸,在無知中徘徊,他們既不知曉藝術,也不懂得工藝,更不了解它們的好處在哪里。古代圣法禁止他們在未經族長允許的情況下離開自己的國家,如果違犯,他們將面臨死亡的危險。這條法律完全符合這個民族的精神,這個民族生活在無知和懶惰的深處。”
法國著名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托克維爾在1835—1840年完成了聞名于世的《論美國的民主》,他則斷言:“美國人使用鍬鎬征服世界,俄國人則用劍戟征服世界。為達到征服世界的目的,美國人根據自身利害得失開辟讓個人發揮聰明才智的自由途徑,俄國人則把社會一切力量集中于某一個人。美國人把自由作為行動的基本準則,而俄國人則把服從作為行動的基本準則。兩者出發點不同,道路各異,盡管如此,看來他們都在上帝意志的驅使下為有朝一日能夠掌握半個世界的命運而奔命。”關于俄國對歐洲的影響,法國著名作家維克多·雨果在19世紀中期也發出了這樣的慨嘆:“法國、英國和俄國是當今歐洲的三巨頭。從它們近來在歐洲引起的震蕩來看,每個巨人都有各自的姿態。英國維持著,法國在復興,俄國在崛起。最后一個帝國在舊大陸中還很年輕,且一個世紀以來瘋狂擴張。”
20世紀和現當代從事俄國史與俄法關系史研究的法國學者則人數更多,研究成果亦更加豐富。阿爾貝·旺達爾(Albert Vandal)于1903年出版了《路易十五和伊麗莎白女皇》(Louis XV et Elizabeth de Russie),阿蘭·貝桑松(Alain Besan?on)著有《19世紀的俄國》(être russe au XIXe siècle, 1974)、《論列寧主義的精神根源》(Les Origines intellectuelles du léninisme, 1977)和《蘇聯的現在與俄羅斯的過去》(Présent soviétique et passé russe, 1980)等。
而本書作者唐科斯則是當代法國史學家中的翹楚,也是當代法國學界最優秀的俄國史學家,她還被俄羅斯學界稱為“無與倫比的俄國史大家”(непревзойденный Знаток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但是與法國其他俄國史學家相比,唐科斯最大的不同來自她的俄裔出身。
唐科斯1929年出生于巴黎,但是她擁有標準的俄裔血統。她原姓祖拉比什維利(Зурабишвили),唐科斯是她丈夫的姓氏。她的父親出生于帝俄時代的格魯吉亞,其祖先與18—19世紀的俄國世襲貴族和宮廷顯貴奧爾洛夫(Орлов)、帕寧(Панин)、帕連(Пален)、維涅文基諾夫(Веневитинов)等家族有著血緣關系。唐科斯自幼就熟悉并掌握俄語,而且其口音是地道的圣彼得堡貴族口音。她在蘇聯時代多次赴蘇參加學術活動時,蘇聯同行為她古老而標準的俄語口音稱奇。唐科斯1955年畢業于索邦大學歷史學系,后來進入巴黎政治學院任教。唐科斯出生在巴黎,但因為她父親是格魯吉亞人、母親是意大利人,而被法國方面拒絕入籍,她直到1950年才獲得法國國籍。唐科斯的朋友、法國著名外交家讓-克里斯托夫·魯芬(Jean-Christophe Rufin)在她去世后評價她“捍衛了兩個平行的身份”,“通過語言,她在法國和國外捍衛了她所代表的法國”。
唐科斯在1978年出版了她的首部蘇聯史著作《分崩離析的帝國:蘇聯國內的民族反抗》(L’Empire éclaté: La révolte des nations en U.R.S.S.),她因在書中大膽預測蘇聯解體的結局而引起國際學界的廣泛關注,被稱為“蘇聯問題研究的諾斯特拉達穆斯”。
1990年9月13日,唐科斯被選為法蘭西學術院院士,該學院自1635年成立以來,僅設40個院士席位,唐科斯獲得的是14號席位,該席位原屬于法國著名作家、外交家和政治家讓·米斯特勒(Jean Mistler, 1897—1988)。1992年,唐科斯受邀擔任歐洲復興開發銀行顧問,參與了原社會主義國家民主化原則制定委員會的工作。1994年,唐科斯當選為歐洲議會議員。1999年10月21日,唐科斯接替辭職的法國作家、法蘭西學術院院士、法國文化部原部長莫里斯·德呂翁(Maurice Druon)的職務,被選為法蘭西學術院常任秘書,成為擔任這一職務的第一位女性。1999年,她被選為俄羅斯藝術科學院榮譽院士。唐科斯曾與中國原駐法國大使盧沙野會面,她稱贊:“我想向大使先生令人欽佩的法語水平表達敬意。”唐科斯曾獲得法國榮譽軍團大十字勛章(2011)、榮譽軍團高官勛章(2008)、榮譽軍團指揮官勛章(2004)、榮譽軍團軍官勛章(1999),她還獲得了比利時政府的利奧波德一世勛章和巴西政府的南十字勛章,以及俄羅斯政府的“友誼”勛章(орден Дружбы, 1998)、俄羅斯科學院的羅蒙諾索夫大金質獎章(Большой золотой медаль М. В. Ломоносова РАН, 2008)和俄羅斯政府榮譽獎章(орден Почета, 2009)。
唐科斯出版了30余本關于俄國和蘇聯歷史和文化的著作,如《從列寧到斯大林的蘇聯》(L’Union Soviétique de Lénine à Staline, 1972)、《斯大林傳》(Staline, 1979)、《老大哥:蘇聯和蘇聯化的歐洲》(Le pouvoir confisqué: Gouvernants et gouvernés en U.R.S.S., 1980)、《大挑戰:布爾什維克與國家,1917—1930》(Le grand défi: bolcheviks et nations,1917-1930, 1987)、《俄羅斯的悲劇:政治謀殺》(Le malheur russe: Essai sur le meurtre politique, 1988)、《各民族的榮耀:蘇聯帝國的終結》(La gloire des nations: ou la fin de l’Empire soviétique, 1990)、《勝利的俄國》(Victorieuse Russie, 1992)、《蘇聯:從革命到斯大林去世,1917—1953》(L’U.R.S.S.: de la Révolution à la mort de Staline,1917-1953, 1993)、《尼古拉二世:中斷的變遷》(Nicolas II: la transi tion interrompue, 1996)、《列寧傳》(Lénine, 1998)、《亞歷山德拉·科倫泰:革命的女戰神》(Alexandra Kollonta?: la walkyrie de la Révolution,1999)、《不完整的俄羅斯》(La Russie inachevée, 2 000)、《葉卡捷琳娜二世:俄國的黃金時代》(Catherine II: Un age d’or pour la Russie,2002)、《歐亞大陸的帝國:從1552年至今的俄羅斯帝國史》(L’Empire d’Eurasie: Une histoire de l’Empire Russie de 1552 à nos jours, 2005)、《俄羅斯,錯過的變遷》(Russie, la transition manquée, 2005)、《亞歷山大二世:俄國之春》(Alexandre II: le printemps de la Russie, 2010)、《戴高樂將軍和俄國》(Le Général De Gaulle et la Russie, 2019)和本書《曖昧的對手:俄國和法國,從彼得大帝到第一次世界大戰》(2019)。唐科斯的著作在蘇聯解體后大部分被翻譯成俄文在俄羅斯正式出版,這表明她的俄國史研究贏得了俄羅斯政府、學界和社會的承認與尊敬。自1999年至2023年,唐科斯多次獲得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接見。
2023年8月6日,唐科斯以九十四歲高齡去世。法國電視一臺、法國新聞廣播電臺、法新社都在第一時間報道了唐科斯離世的消息。法國政界、學界和文學界稱她“熱情洋溢、不知疲倦、充滿信念,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同時稱贊她“思想開明、意志堅定”。法國總統馬克龍稱贊她的“遺產,就像她本人一樣,是不朽的”,“她對這個見證她成長的國家,對這個國家的語言和遺產充滿感情,她在二十一歲時成了法國人”。
普京總統于8月7日親自致信唐科斯的兒子和女兒:“親愛的埃馬紐埃爾·卡雷爾先生,親愛的娜塔莉亞·卡雷爾女士,親愛的瑪麗亞·卡雷爾·唐科斯女士,請接受我們對你們的母親埃萊娜·卡雷爾·唐科斯去世的深切哀悼。她是杰出的學者和公眾人物、法蘭西學術院常任秘書、俄羅斯藝術科學院榮譽院士。她是我們國家的好朋友,她為她的俄羅斯根源感到自豪,對她的歷史家園保持著敬意,她著有眾多研究俄羅斯的學術著作,在學術界和廣大讀者中都獲得了當之無愧的極高評價與贊揚。”唐科斯生前曾多次表示,“我用俄語思考,我用俄語工作”(Я думаюпо-русски,работаю на русском)。
本書是唐科斯于2019年以九十歲高齡出版的最后一部俄國史著作,此書很快在2021年被翻譯為俄文,在俄羅斯政治百科出版社(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出版,并一直高居俄羅斯圖書排行榜高位。在2023年俄羅斯文學網主頁(https://www.litres.ru/)上,該書獲得了5.0的評分。
值得一提的是,一般歷史學家在撰寫本國與他國關系史時,大都習慣于將本國國名置前,而將他國國名置后,但是身為法國人的唐科斯在為該書命名時卻將俄國國名置前,將法國國名置后,這顯現了她的個人喜好和傾向,也體現了普京總統在信中所稱贊的“她為她的俄羅斯根源感到自豪,對她的歷史家園保持著敬意”。
唐科斯將本書定義為大眾通俗讀物,因此在書中刪除了學究式的煩瑣注釋,她認為法俄關系史實際上就是“真正令人興奮的小說”。但是唐科斯還是在本書的結尾為專業讀者列出了豐富的法俄關系史的檔案文獻和參考著作,表示“我們仍然特別關注那些對我們的思考起到指導作用,并為我們的知識增添了豐富內容的作者和著作。為了更加清晰,我們將作為整個著作基礎的主要參考文獻與作為各章內容的參考文獻分列開來”,從而為專業讀者和研究者提供了進一步研究的便利。
本書的法文版和俄文版書名都是《俄國和法國:從彼得大帝到列寧》(La Russie et la France: De Pierre le Grand à Lénine/Россияи Франция. ОT Петра Великого до Ленина),因此書中內容基本未涉及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后期和蘇聯早期的法蘇關系。但是,作者在本書的后記中,以神來之筆展望當代,尤其是當下風云變幻、大潮迭起的世界局勢下的法俄關系,“三個世紀以來,法俄關系一直高潮迭起,不曾衰退,它將成為這一地緣政治轉變的推動力嗎?它能否應對歷史的挑戰?這將是未來幾年的關鍵問題”。
唐科斯的鴻篇巨制歷史見解深邃,她的此番表述意味深長,值得讀者朋友們認真閱讀和深入思考。
是為序。
(北京師范大學二級教授/中國蘇聯東歐史研究會副會長)
2024年12月12日于珠海金鳳路18號粵華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