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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理解金融文化

一、金融、文化和金融文化:概念界說

準確界定研究對象的內涵與外延,是開展理論研究的必備前提。若要撰寫一本討論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專著,作者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應當是立足中國實際,把握一般規律,從學理上厘清金融文化這一概念的內涵,進而探討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含義,由此明確全書的研究對象。

不過,學理性的概念界說從來都不是易事。經濟學家溫特在為著名的權威工具書《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撰寫詞條時曾經感嘆道:“重要的理論概念往往不能給出令人滿意的定義,但與它們有關的理論又需要用它們來加以說明。同時,這些概念也必須能夠靈活地對變化的環境作出反應,以維護不斷變化的知識帝國的秩序。”這段話表明,從不同的觀察視角著眼,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之下,人們對某個事物或概念的看法往往是大相徑庭的。概念界說工作就像盲人摸象,對概念的各種界定都有其特定的觀察視角,也都捕捉到了某個局部的信息,具有“片面的真理性”,卻未必能反映事物的全貌。而且,越是重要的概念,研究和關注的人就越多,其定義往往越是五花八門、難有定論。

更進一步聚焦于“金融文化”,對這一跨學科概念進行界說還有其特殊的困難之處。說起金融文化,金融理論與實踐工作者的感覺通常是似曾相識,但又并不那么熟悉。說它似曾相識,是因為在金融活動當中,文化的影響無處不在,通過影響金融從業者的價值觀、倫理觀和思維方式,潤物細無聲地影響著金融活動的目標、準則、取向、動力和效果,大家或多或少能夠感知到文化因素對金融活動的影響。說它并不那么熟悉,是因為學術界對金融文化的研究還不夠深入:受經濟學帝國主義思維方式影響,經濟與金融研究者在分析金融現象時很少深入探究其文化意蘊;而文化研究者受其掌握的經濟與金融專業知識所限,對金融領域的諸多文化現象也大多暫付闕如,少有深度分析。這樣一來,要對“金融文化”這一跨學科的概念進行準確的界說可以說是難上加難。筆者曾縱覽經濟金融類和文化研究類的權威工具書,卻始終難覓“金融文化”一詞的蹤跡。

破解難題的思路何在?仔細剖析“金融文化”概念,“金融”這一定語的概念邊界相對清晰,而“文化”這一主語的界說則相對復雜。既然本書的研究對象是中國特色金融文化,那么我們必須立足當代中國發展實際,結合中國金融發展的基本特質,對金融活動所涉及的文化現象進行專門界定和討論,方可明確作為一個專門術語的“金融文化”之內涵。

先看“金融”一側,經過長期發展,現代金融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式已經較為成熟,中國金融學在經歷幾輪西學東漸大潮洗禮之后,亦迎來了構建中國自主金融學知識體系的新階段。根據經濟思想史學者的考證,近代以來,中國“金融”一詞的內涵隨著經濟社會實踐的需要不斷擴展,形成了包括貨幣流通、銀行、保險、金融市場、國際金融等在內的寬口徑金融概念。[1]

總體而言,當代中國金融學研究者一般認為,金融活動是“既涉及貨幣,又涉及信用,以及以貨幣與信用結合為一體的形式生成、運轉的所有交易行為的集合”[2]。在中國的傳統中,金融活動的要義,在于“集中社會分散之貨幣資本,并從而融制信用,使充分為擴大生產而流通之謂也”[3]。換言之,金融活動就是通過貨幣的跨主體、跨時空轉移來動員資本、促進資金融通,進而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引導實體資源要素的優化配置,推動交易成本的降低、生產的擴大和經濟的發展。充分利用金融的資源配置媒介功能,人們不僅可以實現跨期平滑消費,更可以聚集資源從事創新創造活動,消除生產性融資的約束,推動經濟結構躍升和國民財富增長。一言以蔽之,就是國人常說的“金融服務實體經濟”。

再看“文化”一側,情況就要復雜得多了。英文世界中,Culture一詞是一個內涵豐富、外延寬廣的多維概念。在社會科學研究中,“文化”是一個十分宏大的跨學科研究主題,涉及面廣,覆蓋范圍寬,影響極為深遠。哲學、文學、史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學科都將文化作為本學科的重要研究對象。這就導致學術界對文化的定義種類繁多,令人眼花繚亂。有學者認為,從英國學者泰勒(E.Burnett Taylor,1832—1917)算起,對于文化的定義已出現兩百多個,以至于美國文化人類學家洛威爾(A.Lawrence Lowell,1856—1942)感嘆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東西比文化更難捉摸。我們不能分析它,因為它的成分無窮無盡;我們不能敘述它,因為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我們想用文字定義它的意義,這正像要把空氣抓在手里似的。當我們去尋找文化時,除了不在我們手里,它無所不在。”[4]

既然我們的研究對象是中國金融文化,那么不妨從中國的傳統入手,先探討漢語世界中“文化”的大致內涵,再結合與之關系密切的一些重要提法,對本書所涉及的文化概念進行比較具體的界說。一般認為,漢語中的“文化”一詞出自《周易·賁卦·彖傳》:“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在這里,“人文”與“化成天下”相連接,蘊含“以文教化”之義。西漢的劉向首次將“文”與“化”放在一起使用,提出“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可見“以文教化”的含義更加鮮明。《現代漢語詞典》對文化的定義之一是,“人類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特指精神財富”[5]。由此看來,漢語世界中的“文化”一詞側重于刻畫那些可以從精神層面影響人的思維、認知和行動的價值系統。

文化雖然看不見,也摸不著,但確實存在,而且直接規范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也深刻影響著經濟、社會、政治諸領域的制度演進、戰略方向和政策取向,進而改變物質世界、實體世界的運行狀況。正如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同志在2005年8月12日的《浙江日報》“之江新語”專欄中所說,“文化的力量,或者我們稱之為構成綜合競爭力的文化軟實力,總是‘潤物細無聲’地融入經濟力量、政治力量、社會力量之中”。文化對于國家發展和民族振興有著重要而深遠的意義,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都離不開文化的支撐和推動,文化的力量的確不容低估、不可或缺。一言以蔽之,“文化關乎國本、國運”[6]。

我們先來看幾個有代表性的文化定義。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在其名著《文化論》中提出,“文化是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風俗——人體的或心靈的習慣,它們都是直接地或間接地滿足人類的需要”[7]。馬林諾夫斯基還強調,這些滿足人類需要的工具或風俗涵蓋物質、精神、語言和社會組織等四個層面。馬林諾夫斯基的中國學生費孝通進一步指出,相較于社會和個人等可見的實體,文化“是看不見的抽象的生活方式,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這種力量驅策著人接近它”[8]。美國歷史學家戈茲曼則認為,文化是由相互聯系的機構、語言、觀念、價值、信仰和符號組成的系統,會隨著人類社會歷程的豐富、多樣化和復雜化而持續發展。[9]

誠如前文所述,在現實生活中,政治、經濟、文化是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甚至有時候是渾然一體的,但是文化畢竟是一個相對獨立的領域。對以上幾個定義進行抽象后不難發現,文化是一個系統,它植根于社會之中,為了滿足人們的需要而存在和發展。文化是人類在改造自然世界的過程中獲得的人文世界,由人創造出來,為人服務。用費孝通的話說,“文化”就是四個字“人為,為人”[10]。雖然我們很難完成對文化的精確界定,但能夠很容易地分辨出生活周遭的文化因素,如經驗、感受、發現、知識、道德、倫理、價值、觀念、信仰等。相對于可以滿足人們生物層面需求的各種物質力量而言,文化力量能夠滿足的是人們的社會需要和精神需要。不同的文化反映出不同民族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精神生活的特質。

文化的核心是一整套完備的價值系統。不同的民族生活在不同的自然環境中,具有不同的民族特性,由此形成了不同的價值系統。因此,每一個民族、每一個民族國家都有其獨特的文化,在世界觀、價值觀上各具特色。例如,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人對自我的態度、人對生死的看法等基本問題上,不同文化傳統有不同的態度和不同的處理方式。

既然文化的核心是價值系統,那么我們不妨將金融文化的核心大致理解為在金融系統中決定或影響人們的金融行為選擇的價值系統,其中蘊含道德觀、倫理觀、世界觀、價值觀以及方法論等內容。

金融文化總是彌散于金融發展的點滴細節中,融入人們的日常金融活動,似乎看不見摸不著,實際上卻是一張無形的網、一種活生生的力量,既制約著每個金融消費者和金融從業者的選擇,也影響著每個金融機構、各類金融業態的發展路徑。金融文化對金融乃至經濟發展的作用,看起來不及政策、制度等因素的效果那樣直接、明了,但其影響更加深入、更為持久,對金融發展往往具有決定性作用。在此處,我們可基于學術界的已有理論成果,從貨幣和金融兩個層面分別來看金融文化對金融發展與穩定的重要影響力。

首先,貨幣經濟學家哈尤(Hayo)1998年在經濟學期刊《歐洲政治經濟學雜志》上發表的一篇論文證實,人們對價格穩定的偏好是一個國家經濟文化的組成部分,反映其社會成員對經濟制度和經濟政策持有的態度和價值觀。一旦社會的穩定文化占據主導地位,公眾就會偏好于低通脹狀態,就更加愿意承受通貨緊縮的成本,同時更加反感通貨膨脹帶來的沖擊。這不但使中央銀行控制通脹的工作變得更加容易,也更有利于保持中央銀行的獨立性。[11]

其次,英國銀行家貝爾(Bell)2020年出版的專著《銀行業的文化、行為和道德》以倫理學理論為基礎,著重探討了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全球銀行業的行為與文化的新變化,展現了專業精神與職業道德對銀行競爭力的關鍵支撐作用,以及銀行文化變革對客戶體驗提升的重要影響。根據這本書的研究結論,銀行應當有效且合乎道德地運行,這對于客戶、金融機構自身、監管者和立法者等銀行業利益相關者而言是至關重要的。[12]

令人遺憾的是,對金融文化的理論研究遠遠滯后于金融文化實踐的發展,特別是絕大多數主流金融學理論文獻無法為我們理解金融文化提供有價值的幫助,上述兩項研究只是少數例外。

20世紀70年代,時任美國經濟學會會長的肯尼斯·博爾丁教授直言不諱地指出:“走進貨幣、銀行與公共財政領域之后,我們會發現自己對形式化程度較高的機械模型的依賴程度越來越高,但是對文化矩陣中的所有規律幾乎完全失去興趣,而貨幣與金融機構正是在這一文化矩陣中運行的。”[13]這一狀況至今并未發生根本性改變。這樣的狀況就導致貨幣金融學研究者只能根據公開數據展開分析,試圖探究數據之間的關聯,卻并不了解中央銀行、金融監管部門、金融機構以及銀行家的世界觀、價值觀和偏好,也無從知曉文化層面的各類因素究竟通過什么樣的方式影響貨幣金融體系以及實體經濟體系的運行。研究深度的不足導致金融文化研究者手中尚缺乏足夠生動的金融故事和足夠豐富的金融行為細節,我們還不能系統地、全面地認識真實世界中的金融文化現象。

二、金融發展道路植根于金融文化

美國金融史學家戈茲曼在其名著《千年金融史:金融如何塑造文明,從5000年前到21世紀》中梳理了數千年來金融對人類文明的重要作用后發現,金融不只是一種抽象的跨時空配置資源的工具,更是深深植根于人類文化當中的一種行為,人類需要將金融置于道德和文化的背景中去理解。[14]既然文化是金融活動背后的深層次影響因素,那么,我們對各國金融發展模式或發展道路的理解和分析也應當從追溯它們各自的文化根源開始。

美國是當今世界的超級大國和金融強國。因此,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英美為代表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實行的自由市場經濟模式——“英美模式”,被全球各國視為金融發展模式的“標準樣本”。然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對美國自由市場經濟模式和金融制度造成了沉重打擊,以美國經驗為基礎構建起來的西方主流經濟金融理論也備受質疑。事實上,不同的市場經濟類型設定了不同的金融發展路徑,在一種市場經濟類型中被證明有效的金融發展路徑未必在另一種市場經濟類型中適用。

因此,世界上并不存在一條普適的最優金融發展路徑。其根源在于,不同國家有各自的文化傳統和價值系統,這就導致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對金融的功能定位、金融與經濟的關系、金融業的發展目標和路徑、金融風險對社會的危害等重大問題的看法也各不相同。價值系統決定理念,理念決定行為,行為的結果就是發展道路和發展績效。可見,金融文化觀的系統性差異帶來了金融發展道路的差異和金融發展邏輯的區別。下面列舉的幾種有代表性的金融發展模式,便是明證。

首先看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市場經濟模式。美國信奉個人主義價值觀,強調個人利益至上,強調通過個人奮斗和自我實踐,追求個人價值的實現。因此,美國文化推崇自由競爭,鼓勵創新和冒險。這種價值觀之下的金融發展模式由市場機制驅動,金融監管相對寬松,資本市場和投資銀行業高度發達,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新速率極快,市場中充斥著種類繁多、復雜程度極高的金融衍生品,產品設計與實體經濟日益疏遠化。強大的金融創新活力在帶來高額利潤的同時,也埋下了金融危機的種子。肇始于2007年3月的次貸危機最終導致美國金融體系出現系統性崩潰,大量系統性金融機構的破產帶來了實體經濟的深度衰退。

然后看以德國為代表的社會市場經濟模式。德國文化講究秩序感,注重平衡經濟與社會、政府與市場、經濟與金融的關系,注重追求和維護穩定的秩序。首先,在經歷20世紀初葉的惡性通脹之后,人民對通貨膨脹的恐懼促使德國逐漸形成了一種穩定文化,比其他國家更加堅定地維護貨幣穩定和物價穩定。德國的貨幣政策制定者深信:“一種穩定的貨幣不是一切,但一切都是由于有了一種穩定的貨幣。”[15]換言之,沒有穩定的貨幣,就沒有一切。其次,在這種文化熏陶之下形成的金融發展模式并不強調個人價值最大化,而是倡導在自由競爭機制下開展合作。德國的大部分銀行需要嚴格遵循區域經營原則,不能跨區經營,甚至連并購也只能發生在地理位置鄰近的銀行之間。這就給中小銀行提供了“保護地帶”,避免了銀行業的過度競爭,維護了德國銀行體系的多樣性。最后,德國推行“管家銀行制度”,即每家企業選擇一家主辦銀行,主辦銀行既是企業的主要融資提供者,又參與到企業的公司治理活動中。在長期互動中,銀行可以獲取許多企業的“軟信息”,有效解決了銀行與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即便在經濟下行周期中,德國的銀行也能做到逆周期放貸。這就意味著德國的銀行能夠對企業“雪中送炭”,而不是“雨天收傘”。[16]

再看獨具特色的伊斯蘭金融體系,它是伊斯蘭教規各項原則在金融領域的應用。《古蘭經》中有禁止人們放債取利或以一切不正當手段聚斂財富的思想,受其規范的伊斯蘭金融的核心要義是禁止利息以及利潤共享、風險共擔和社會公正。伊斯蘭金融機構雖然也發揮著配置資源、管理風險等金融的一般功能,但受制于伊斯蘭倫理觀和法律規定,金融機構不得收取利息,也不得向存款者和投資者支付利息,而是采用變通的方式獲得利潤。因此,伊斯蘭金融機構雖然禁收利息,卻創造出了許多特殊的金融工具,允許在一定原則和條件下收取費用、酬金和傭金。在伊斯蘭銀行中,以存款形式提供的資金不是被借出,而是被引導到相關的投資活動中,從而獲得利潤。在銀行扣除管理費后,儲戶通過分享該利潤獲得回報。此外,伊斯蘭金融還格外強調對道德和倫理的考量,鼓勵投資于符合伊斯蘭教法的領域,如可持續發展、社會責任和公益事業等。

除以上幾種模式外,在世界范圍內有代表性的金融發展模式還包括更加注重普惠性、包容性和突出集體性風險共擔的北歐模式,以及政府強力干預型的日韓模式等,它們也有其深厚的文化根源,在此不再贅述。

無論是美國金融文化的自由化與推崇創新,德國金融文化的秩序感和穩健,還是伊斯蘭金融文化的禁止利息和風險共擔,說到底,各式各樣的金融文化就是這些國家和地區的金融發展之道,為它們的金融發展道路熔鑄了深深的文化烙印,從而形成鮮明的國別特色。有學者已經注意到,金融是具有社會屬性的經濟活動,由具有社會性的人來進行,涉及社會資源的配置、社會財富的分配、社會關系的調整。因此,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社會制度、處于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的國家,其金融發展運行自然會呈現出不同特點。[17]可以認為,各國的金融發展道路均植根于自身的金融文化,金融文化是金融發展道路的根脈和魂脈所在。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中華文明博大精深。在五千多年中華文明深厚基礎上開拓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必然要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上強調,要在金融系統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堅持誠實守信、以義取利、穩健審慎、守正創新、依法合規……守好中國特色現代金融體系的根和魂。[18]這一重要論斷表明,文化是金融的根,文化塑造金融的魂,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特色現代金融體系的根基和魂脈所在,在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積極培育中國特色金融文化,是走好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必然要求。

三、從文化視角理解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

縱觀世界千年金融史,古代中國的金融發展可圈可點;但近代以來的落后使得中國金融發展落入“以西方為師、向西方合流”的窠臼。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金融工作突破了上述窠臼,推動形成了獨立自主的貨幣金融體系。新中國成立以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金融助力創造了舉世矚目的“兩大奇跡”——經濟快速發展奇跡和社會長期穩定奇跡,最終突破了從分流到合流的演進邏輯。上述兩大奇跡的實現過程,絕不是照搬照抄西方理論和經驗的過程,而是立足當代中國具體實際,基于我國歷史文化傳統,借鑒吸收人類文明一切優秀成果,并將外來學說理念與本土思想文化進行有機結合的創新發展進程。

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帶領全國各族人民積極探索新時代金融發展規律,不斷加深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金融本質的認識,不斷推進金融實踐創新、理論創新、制度創新,積累了寶貴經驗,逐步走出一條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2023年10月召開的中央金融工作會議首次系統闡述了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基本要義。2024年1月1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進一步強調,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既遵循現代金融發展的客觀規律,更具有適合我國國情的鮮明特色,與西方金融模式有本質區別。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如果沒有中華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國特色?如果不是中國特色,哪有我們今天這么成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19]金融是國民經濟的血脈,是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當之無愧的“國之大者”。毫無疑問,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理應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我們可以說,如果沒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孕育和滋養,就不會有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我們只有立足波瀾壯闊的中華五千多年文明史,才能真正理解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歷史必然、文化內涵與獨特優勢。

文化對于中國金融發展之路的重要性,在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新聞稿中的一段提綱挈領式的關鍵表述當中可見一斑:“黨中央把馬克思主義金融理論同當代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努力把握新時代金融發展規律,持續推進我國金融事業實踐創新、理論創新、制度創新,奮力開拓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強調必須堅持黨中央對金融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堅持把金融服務實體經濟作為根本宗旨,堅持把防控風險作為金融工作的永恒主題,堅持在市場化法治化軌道上推進金融創新發展,堅持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堅持統籌金融開放和安全,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20]

以上重要論斷表明,馬克思主義金融理論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讓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有了更加宏闊深遠的歷史縱深,筑牢了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文化根基,從而形成了上述“八個堅持”。這“八個堅持”明確了新時代新征程金融工作怎么看、怎么干,是體現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基本立場、觀點、方法的有機整體。[21]仔細體會“八個堅持”,每一條都是“兩個結合”的結晶,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以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互激蕩的產物。下面我們從“八個堅持”中選擇幾條進行簡要分析。

例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體現了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基本立場,是馬克思主義人本觀同“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等中華傳統民本思想相結合的產物。自古以來,中國的先賢一直強調要愛民恤民富民,重視人民生活的保障和改善。中國共產黨人在開展金融工作的過程中繼承和發展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富民厚生的經濟倫理,把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一切金融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更加注重金融發展的普惠性,讓廣大人民群眾共享金融發展成果。這是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與西方金融發展道路的顯著區別,是金融工作人民性的充分體現。

又如,堅持把金融服務實體經濟作為根本宗旨,早已成為中國古代思想家的共識。僅從漢字的構成分析,“貨”字底下的“貝”,就是我國早期的貨幣形態,“化”與“貝”組合在一起構成的“貨”,包含了物品交換和貨幣貿易的內容。南懷瑾先生認為,“貿”字上面是“卯”,下面是“貝”,意思是早晨的卯時(五點到七點),人們在集市上以貨幣為媒介買賣物品。[22]在其中,貨幣的功能與實體經濟的交易活動緊密相連、水乳交融。進一步看,司馬遷在《史記》中的名言“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則更加完整地表明,貨幣金融的發展植根于實體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的交易需要,服務實體經濟是貨幣金融體系的本源。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中深刻指出,金融一旦脫離為實體經濟服務的根本宗旨,就會患上“企圖不用生產過程作媒介而賺到錢”的“狂想病”,進而引發金融風險。馬克思主義金融理論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形成了“經濟金融共生共榮”重要論斷,以及經濟和金融一盤棋思想:經濟是肌體,金融是血脈,兩者共生共榮;金融活,經濟活;金融穩,經濟穩;經濟興,金融興;經濟強,金融強。

再如,堅持把防控風險作為金融工作的永恒主題,同樣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居安思危、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等憂患意識的繼承和發展,體現了穩健審慎的鮮明風格。在這種理念的指引下,中國的宏觀調控部門在經濟繁榮時期總是實施有效的宏觀調控,防止經濟泡沫的擴張和經濟的劇烈波動。反觀美國等西方國家,只是在蕭條來臨之后才采取反周期政策,而在繁榮期卻無所作為,導致經濟中的泡沫持續積累,而泡沫的破滅又帶來經濟的深度衰退。其中的理念差異和文化差異顯而易見。

關于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上述幾方面要義,我們在第二章中將會重點闡述。需要著重強調的是,從以上幾個例子中可以看出,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是在中華大地上孕育并形成的金融發展道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賦予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以深厚底蘊。只有從文化視角全面感受、深入理解和準確把握這些底蘊,我們才能夠真正洞悉金融發展道路中蘊含的“中國特色”,并將其與其他國家的金融發展道路區分開來。而一旦把握住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當中的“中國特色”,就找到了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文化基因,就能準確把握它的文化屬性。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所談的中國特色金融文化,就是旨在確立當代中國金融發展道路之文化屬性的一套價值系統,是將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與其他各式各樣的金融發展道路區別開來的根本標識。面向未來,在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和加快建設金融強國的進程中,我們要在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堅持獨立自主、開放包容,立足國情,植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吸收國外金融文化精華,沿著“兩個結合”這一根本途徑,積極培育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為中國特色現代金融體系建設提供強大精神動力和鮮明價值取向。

2023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上強調,要在金融系統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堅持誠實守信、以義取利、穩健審慎、守正創新、依法合規(即“五要”)。2024年1月,習近平總書記又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將“五要”擴展為“五要五不”,即“誠實守信,不逾越底線;以義取利,不唯利是圖;穩健審慎,不急功近利;守正創新,不脫實向虛;依法合規,不胡作非為”,為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培育指明了方向,擘畫了藍圖。

本書余下部分首先將從金融文化助力形成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的大邏輯入手,分析積極培育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初心使命、根本途徑和核心要義。隨后,本書還將圍繞“五要五不”這一主體內容,細致地剖析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基本架構,著重通過講述一個個生動的中國金融故事,幫助讀者走進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價值系統,并體會其在推動形成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進程中的重要作用。最后,本書還嘗試探討運用思想文化資源推動中國自主的金融學知識體系構建的可能路徑。

注釋

[1]孫大權.術語革命:中國近代經濟學主要術語的形成[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3.

[2]黃達,張杰.金融學[M].5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

[3]劉攻蕓.發刊詞[J].金融知識創刊號,1942.

[4]余秋雨.文化到底是什么[N].光明日報,2012-10-14(9).

[5]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7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22.

[6]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J].求是,2023(17).

[7]馬林諾夫斯基.文化論[M].費孝通,等譯.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

[8]費孝通.文化的生與死:經典珍藏版[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9]GOETZMANN W H.Beyond the Revolution:A History of American Thought from Paine to Pragmatism[M].New York:Basic Books,2009.

[10]費孝通.費孝通論文化自覺與學科建設[M].北京:商務印書館,2021.

[11]HAYO B.Inflation Culture,Central Bank Independence and Price Stability[J].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98,14(2):241-263.

[12]貝爾.銀行業的文化、行為和道德[M].中國人民銀行營業管理部青年翻譯組,譯.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21.

[13]BOULDING K.Towards the Development of Cultural Economics[J].Social Sciences Quar terly,1972,53(2):267-284.

[14]戈茲曼.千年金融史:金融如何塑造文明,從5000年前到21世紀[M].張亞光,熊金武,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15]伊辛.經濟政策目標沖突下的貨幣政策[M]//周弘,榮根,朱民.德國馬克與經濟增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

[16]對德國金融特質的詳細刻畫參見:張曉樸,朱鴻鳴.金融的謎題:德國金融體系比較研究[M].北京:中信出版社,2021。

[17]梁朋.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積極培育中國特色金融文化[N].光明日報,202402-02(06).

[18]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習近平關于金融工作論述摘編[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4.

[19]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J].求是,2023(17).

[20]中央金融工作會議在北京舉行 習近平李強作重要講話 趙樂際王滬寧蔡奇丁薛祥李希出席[N].人民日報,2023-11-01(1).

[21]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推動我國金融高質量發展,趙樂際王滬寧丁薛祥李希韓正出席,蔡奇主持[N].人民日報,2024-01-17(1).

[22]南懷瑾.漫談中國文化:金融·企業·國學[M].北京:東方出版社,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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