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首都機場T2航站樓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晨光中。
陳默和于佳明拖著行李箱穿過空曠的出發大廳,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自動門開合的機械聲、遠處清潔工推著水桶的轱轆聲,還有偶爾響起的航班廣播,構成了這個特殊時刻的背景音。
“你確定沒被人跟蹤?”
于佳明突然壓低聲音,警惕地環顧四周,活像個正在執行秘密任務的地下工作者。
黑框眼鏡上反射著安檢口的熒光,手里攥著的登機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角。
陳默把棒球帽的帽檐又往下壓了壓,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放心,我讓張浩在宿舍打了掩護。”
陳默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屏幕上顯示著十幾條未讀消息。
“再過三個小時,鄭主任才會發現我跑了。”
值機柜臺前只有零星幾個旅客。
地勤小姐接過陳默的身份證時,目光在證件照和他本人之間來回掃視了好幾次。
“陳導。”
她職業化地微笑,“您的位置是21A,靠窗。”
于佳明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直到過了安檢,才忍不住吐槽。
“大導演,你這偽裝技術也太差了,連地勤都認出來了。”
“閉嘴。”
陳默從自動售貨機買了兩瓶礦泉水,扔給于佳明一瓶。
“要不是你非要坐早班機,怎么可能認出,我長相這般普通。”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于佳明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
“再說了,這個點記者肯定還在被窩里。要是拍到你我,緋聞就出來,那不影響你市場。哈哈哈。”
………
登機通道里,晨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
陳默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北京城在這朦朧的光線中顯得格外安靜。
他深吸一口氣,感覺緊繃了半個月的神經終于開始松弛。
機艙里彌漫著淡淡的清潔劑味道。
陳默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背包塞進行李架。
當他的指尖觸到那個熟悉的筆記本時,動作頓了一下。
那里面記滿了《鯊灘》的構思和分鏡草圖,卻已經卡在第三幕半個月了。
“嘿,看那邊。”
于佳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指向舷窗外。
一架東航的客機正緩緩滑向跑道,機翼在朝陽下泛著金屬光澤。
“像不像電影里長鏡頭的開場?”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確實很像,只是少了一層膠片特有的顆粒感。
…………
空乘推著餐車過來時,陳默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餓了。
“這才對嘛。”
于佳明已經啃起了面包,碎屑掉在的黑色T恤上。
“你這段時間瘦得跟鬼似的,柏林的紅毯照上,西裝都快撐不起來了。”
陳默咬了一口三明治,突然意識到這是半個月來第一次真正嘗到食物的味道。
過去的這些天,他的生活被各種會議、采訪和應酬填滿,連吃飯都變成了機械的動作。
飛機開始滑行時,陳默把額頭貼在舷窗上。
跑道兩側的指示燈快速后退,發動機的轟鳴聲逐漸增強。
隨著一陣輕微的失重感,機身離開了地面。
北京城的輪廓在視野中漸漸縮小,最終被云層吞沒。
穿越云層時,機身輕微顛簸。陳默迷迷糊糊睡著了,他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里回到了藝考的教室,于佳明站在黑板前,夸張地模仿數學老師扶眼鏡的動作,逗得哄堂大笑。
“先生?先生?”
空乘輕柔的聲音把他喚醒,“請系好安全帶,我們即將遇到一些氣流。”
陳默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窗外,云海在晨光中如同融化的黃金。
陳默突然想起《不可饒恕》殺青那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劇組所有人擠在那個漏風的倉庫里,就著一瓶二鍋頭慶祝拍攝完成。
那時候,沒人想到這部電影會走這么遠。
“做噩夢了?”于佳明問。
陳默搖搖頭:“夢到藝考的時候了。”
“哈!”
于佳明咧嘴一笑,“那時候你可真是個悶葫蘆,整天就知道捧著本《電影手冊》看。”
舷窗外逐漸清晰的海岸線,青島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飛機開始下降時,于佳明突然湊過來小聲說。
“說真的,這次誰也別告訴。就咱們倆,好好放松幾天。”
………
“青島流亭機場”六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陳默剛走出航站樓,一陣帶著咸味的海風就迎面撲來,把他額前的碎發吹得亂七八糟。
“呼。”
陳默深深吸了口氣,久違的輕松感從胸口涌上來。
“這空氣比BJ強多了。“
于佳明正忙著研究手中筆記本,頭也不抬地說。
“那必須的,這兒可是……哎,酒店訂在哪條路來著?”
“你連酒店都記不住?”陳默湊過去看她的筆記本。
“別急別急,找到了!東海西路!”
于佳明得意地晃了晃筆記本。
“走,打車去!”
“先去哪兒玩?”陳默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
于佳明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當然是先去酒店啊!你傻啊?坐了倆小時飛機不嫌累?”
她掰著手指數起來。
“放行李、洗澡、換衣服。然后,啤酒博物館!聽說能喝到剛從生產線下來的原漿!”
………
出租車沿著海岸線飛馳,湛藍的海水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
陳默把車窗搖到底,讓帶著咸味的風直接拍在臉上。
“師傅,能開慢點嗎?”他沖著司機喊。
“好嘞!”
司機是個熱情的中年人,立刻放慢了車速,“第一次來青島?”
“嗯!”
“那可得好好玩玩!”
司機指著窗外,“看那邊,棧橋!晚上去更漂亮!那邊是八大關,都是老建筑......”
陳默半個身子都快探出窗外了,頭發被風吹得像雞窩一樣。
路邊閃過一棟棟色彩斑斕的歐式建筑,紅瓦綠樹襯著碧海藍天,像打翻了調色盤。
“喂喂喂,”
于佳明拽著他的衣角,“收斂點行不行?一會兒被認出來。”
“認出來就認出來唄,”
陳默滿不在乎,“我今天就想當個普通游客。”
………
到了酒店,兩人火速沖了個澡。
于佳明一邊擦頭發一邊從對面房間嘟囔。
“趕緊的趕緊的,再晚博物館該關門了!”
陳默慢條斯理地系著襯衫扣子。
“急什么,這才下午一點。”
于佳明把毛巾往陳默床上一扔。
“你懂什么,原漿啤酒三點就停止供應了!”
…………
啤酒博物館比想象中還要熱鬧,排隊買票時,于佳明像只興奮的麻雀一樣說個不停。
“聽說這里原來是德國人建的啤酒廠,有一百多年歷史了......”
“兩位是學生嗎?學生證可以打折。”售票員問。
陳默下意識去摸口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
于佳明已經利索地掏出學生證:“兩個學生票!”
走進博物館,濃郁的麥芽香氣立刻撲面而來。
導游帶著他們穿過高大的發酵車間,陽光透過天窗照在一排排錚亮的銅罐上,反射出溫暖的光澤。
“這些發酵罐每個能裝50噸啤酒,”導游敲了敲罐壁,發出沉悶的回響,“現在還在使用呢。”
于佳明湊到陳默耳邊小聲說:“聞到沒?這麥芽香!比咱們學校食堂的饅頭味強多了吧?”
品嘗環節設在博物館的地下酒窖。昏暗的燈光下,原漿啤酒呈現出誘人的琥珀色。
于佳明灌了一大口,泡沫沾了一嘴,“哇塞,這也太......”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豎起大拇指。
陳默小心地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比學校外面的好喝。”
他又喝了一大口,“真的,學校那些啤酒跟這個比就是.....”
“就是刷鍋水!”
于佳明搶著說,已經有點大舌頭了,“這才是啤酒!啤酒的魂!”
………
陳默笑著搖搖頭,正準備再喝一口,突然發現于佳明的表情變了。
于佳明壓低聲音,用酒杯指了指陳默身后兩點鐘方向。
“喂,那邊幾個女生,是不是認出你了?一直在往這邊看。”
陳默條件反射地繃直了后背,但隨即又放松下來。
“認出來就認出來吧。”
他舉起酒杯沖著那幾個女生笑了笑,“今天我只想當個普通游客。”
沒想到那幾個女生反而不好意思地轉過了頭。
其中一個扎馬尾的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
“請問......”她紅著臉問,“你是《不可饒恕》的導演嗎?“
于佳明在桌子底下踢了陳默一腳,臉上寫著“看吧我就說”。
“是我。”陳默點點頭。
“我特別喜歡你的電影!”
女生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預告片,那個長鏡頭..天啊我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你!”
她的同伴們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著問題。
陳默耐心地一一回答,還給他們簽了名。
等人群散去,于佳明已經喝完第三杯了:“大導演,感覺如何?”
陳默望著酒杯里晃動的泡沫,突然笑了:“比記者招待會舒服多了”
陳默舉起酒杯,“來,為青島干杯!”
“為自由干杯!”于佳明大聲說,引來周圍人善意的笑聲。
………
陽光透過酒窖的小窗照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塊金色的光斑。
陳默突然覺得,那些困擾他許久的創作瓶頸,似乎也沒那么難突破了。
八大關的梧桐樹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夕陽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默和于佳明并肩走在幽靜的小路上,紅瓦洋房靜靜矗立在道路兩旁,爬山虎爬滿了德式別墅的墻面。
“這里好像歐洲小鎮。”
陳默停下腳步,舉起相機對準一棟爬滿藤蔓的建筑。
他的手指輕輕轉動調焦環,透過取景框觀察著光線在磚墻上的變化。
于佳明湊了過來,發絲不經意間擦過陳默的耳廓,帶著洗發水的淡淡香氣。
“構圖不錯啊,不愧是導演。”
她伸手點了點相機屏幕,“不過那邊光線更好。”
陳默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棟哥特式小樓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澤。
他下意識地調整站位,卻沒注意到腳下凸起的樹根。
一個踉蹌,于佳明及時扶住了他的手臂。
“小心點,大導演。”她笑著說,手卻沒有立即松開。
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陳默感覺心跳漏了半拍。
他假裝整理相機帶掩飾自己的慌亂,卻發現于佳明的耳尖也微微泛紅。
………
花石樓前的長椅上,他們并肩而坐。
海風送來遠處輪船的汽笛聲,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陳默偷偷打量著身旁的于佳明,陽光在她睫毛上跳躍,在海風中微微飄動的發絲,還有因為炎熱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于佳明突然轉過頭,正對上陳默來不及移開的目光。
“說真的,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那么多邀約,總要選一個。”
陳默倉促地望向遠處的海平面,那里海天一色,界限模糊。
“還不知道,好萊塢的合約很誘人,但我不想變成他們的'中國元素'裝飾品。”
“國內呢?”于佳明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試探什么。
“韓三平想讓我拍商業片,學校希望我再接再厲。”
陳默苦笑著搖搖頭,“有時候覺得,拿獎前反而更自由。”
………
一只海鷗落在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對年輕人。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并不尷尬。
于佳明突然開口,手指無意識地繞著長椅上的木紋打轉。
“其實,我一直想問,為什么答應跟我來青島?”
陳默轉頭看她,發現她的目光閃爍,像是既期待又害怕聽到答案。
他頓了頓,“因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用當'柏林最佳導演'。”
這個回答讓于佳明笑了起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就這?”
陳默鼓起勇氣,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
“還因為,我喜歡看你笑起來的樣子。“
………
海風突然變得溫柔,帶著咸濕的氣息拂過兩人的臉龐。
于佳明沒有躲開,反而將手指輕輕覆在陳默的手上。
他們就這樣坐著,看著夕陽將海面染成金色。
“我餓了。”于佳明突然說,打破了這曖昧的沉默。
陳默失笑:“你這話題轉得也太生硬了。”
“那不然呢?”
于佳明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向他伸出手,“難道要在這里演愛情電影嗎?”
陳默握住她的手站起來,卻沒有立即松開。
“可以考慮。”他輕聲說,看著于佳明的眼睛,“不過得先找個好編劇。”
于佳明紅著臉抽回手,轉身往前走:“少貧嘴了,我聽說附近有家海鮮面特別好吃。”
陳默快步跟上,兩人的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路過一家冰淇淋店時,他拉住于佳明:“等一下。”
“干嘛?”
“請你吃冰淇淋。”
陳默指著店門口的招牌,“聽說這里的海鹽味是特色。”
店員遞來一個雙球冰淇淋時,于佳明自然地接過舔了一口。
“好吃!”
她眼睛亮晶晶的,把冰淇淋遞到陳默面前,“你嘗嘗?”
陳默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低頭在另一個球上咬了一口。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混合著淡淡的海鹽味,就像此刻的心情——甜蜜中帶著一絲忐忑。
“怎么樣?”于佳明問。
“很甜。”陳默說,卻不是在說冰淇淋。
回酒店的路上,兩人默契地放慢了腳步。青島的夜晚開始蘇醒,路燈一盞盞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