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人生得遇蘇東坡
  • 意公子
  • 3078字
  • 2025-04-29 10:44:16

二 職場不是爽文,再牛的心氣也要被調教

其實要感謝那些曾點撥過我們的長輩。

你在工作中,有沒有遇見過那種老是跟你過不去的上司?

蘇東坡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陜西鳳翔,任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公事,就是知府的秘書。那個時候的蘇東坡,剛參加完制科考試,是北宋開國百年第一,名震京師,風頭正盛。他以京官的身份出任地方長官的“秘書”,剛過去的時候,頂頭上司宋選對他也不錯。想一想,剛入職場,起點不低,名聲也有,工作環境也挺和諧,各方面條件都算是優越了。

就這樣順利干了兩年左右,宋選走了,來了一位新領導,還是蘇東坡的老鄉,眉州青神人陳希亮。

但這位哥的個性,不太好相處。

據說他個子不高,臉瘦瘦的,還有點黑。面目嚴肅冷峻,平生不露喜怒之色,而且說話都是直來直去的,非常坦率,也喜歡當面批評別人,所以王公貴族都很怕他。

當時士大夫們相邀出游、設宴飲酒,聽說陳希亮來了,大家就感覺,席間言談笑語少了點滋味,到最后紛紛離席而去。

有這么個上司,如果是你,會不會覺得很難受?

蘇東坡還是那種特別開朗、不拘小節的個性,他就更難受了。他總覺得陳希亮在給他“穿小鞋”。

當年他參加制科考試,考的是“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所以鳳翔府的這些同事都叫他“蘇賢良”,也不知道是真的敬重他,還是來拍馬屁的。不管怎么樣,蘇東坡很受用啊,也沒讓人改口。

陳希亮來了以后,聽說了這件事,大怒。

他說:“府判官就是府判官,有什么賢良不賢良的?”然后把那個當他面叫蘇東坡“蘇賢良”的人拖過來打了一頓板子。這個板子雖然打的是別人的屁股,但扇的可是蘇東坡的臉啊。

我們知道蘇東坡不拘小節,可陳希亮是一板一眼的人啊。作為“秘書”,最重要的就是文書工作。按道理說,蘇東坡本來就是以文章名蓋天下的人,寫文章一般不成問題,但是文書和文章可不太一樣。蘇東坡起草的文件,陳希亮每次都是拿筆一改再改,反反復復讓他重寫,搞得蘇東坡特別心塞。

而且陳希亮的規矩定得非常明確,他還“抓考勤”。

蘇東坡是個相對散漫的人,他心情本來就不爽,于是,常常不按“考勤”走。該要去赴領導的例行宴會,他也不去。甚至是七月十五中元節這樣的大宴會,蘇東坡都不出現。

這不是明擺著讓領導難堪嗎?

于是因為這件事,蘇東坡被“罰銅八斤”。

其實這些事一件一件掰開來說,都不算是什么致命的事,但就是這種時不時出現的磕磕絆絆,像一把鈍刀,把年輕氣盛的蘇東坡,磨得特別不舒服。

他當時寫了一首詩,借由別人拜訪陳希亮的故事,來側面描述自己的心境。

客位假寐

因謁鳳翔府守陳公弼


謁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

豈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

同僚不解事,慍色見髯須。

雖無性命憂,且復忍須臾。


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是時時刻刻都得忍著啊。

這就好像一輛新車行駛在寬敞的大道上,原以為暢通無阻,結果時不時就來個紅燈攔一下,讓人始終無法提速。

對一個風頭正盛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日子,真的過得很不痛快。


終于有一天,蘇東坡找到了一個讓自己出氣的機會。

陳希亮在任上的時候,建了一個凌虛臺,他讓蘇東坡寫一篇《凌虛臺記》。一般來說,這種記主要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然后夸獎一下建臺之人,表達一下愿斯臺永存的美好愿望……大部分人寫的都是這些內容。

可是蘇東坡的這篇《凌虛臺記》,寫得真是——陰陽怪氣。

他說,太守呢,最開始還不知道這附近有山。在這個臺還沒修建之前,陳太守就拄著拐杖、穿著布鞋在山下閑游,看到山峰高于樹林之上,呈現出重重疊疊的樣子,像是有人在墻外行走,看見墻里高人發髻的形狀一樣。

四方之山,莫高于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于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筑也。方其未筑也,太守陳公杖履逍遙于其下,見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墻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筑臺,高出于屋之危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虛。”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

不知有高山,不知有高人。

如果說這個開頭只是個暗戳戳的隱喻的話,那么后面的文字,蘇東坡著實有點杠了。

他跟太守說:事物的興盛和衰敗,是無法預料的。從前這里是長滿荒草的野地,還有毒蛇和狐貍,那個時候,咱們怎么知道今天會建出個凌虛臺呢?同理,興衰有常,再過許多年,這個高臺會不會又重新變成長滿荒草的野地呢?不好說。你看,這座臺的東邊就是當年春秋時期秦穆公的兩座宮殿遺址,南邊還有漢武帝兩座宮殿的遺址,北邊是隋朝和唐朝兩個宮殿的遺址。回想它們一時興盛,宏偉綺麗,堅固而不可動搖,不也化作一堆黃土嗎,何況這一座高臺呢?

軾復于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虛臺耶?廢興成毀相尋于無窮,則臺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杰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于臺而已哉!”

他越寫越直白,到最后恨不得把矛盾全部暴露出來。

他說:一座高臺啊,尚且不足以長久留存,更何況人世得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果有人想要以高臺夸耀于世而自我滿足,那就大錯特錯了。

“然而數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頹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矣,而況于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于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

這是一篇看似頗有道理,卻處處含沙射影,到最后直接針尖對麥芒的文章。感覺蘇東坡像是要把自己這么久以來累積的不爽,都發泄出來一樣。

是的,年輕人抒發不爽可以理解,但我們代入一下,如果你是上司,做了一些功績,想要讓你的下屬來記錄一下,結果收到了這篇文章……你作何感想?

陳希亮看了這篇文章,笑了笑,跟身邊的幕僚說:“我跟蘇軾是老鄉,跟他爸也熟,算起來,還比他爸大一輩。我親近他爸,就像是看兒子一樣。所以看他,就像看孫子一樣。我看他年少成名,心氣太盛,所以平日里對他嚴苛一些,是希望他不要自滿。沒想到這孫子還不開心了。”

然后,他囑咐幕僚,將這篇文章不改一個字,全部刻成碑文,立在臺前,永久留存。

史書上沒有記載蘇東坡知道這件事以后的反應,但十八年后,蘇東坡打破了自己不為人立傳的規矩,為陳希亮寫了一篇落落長的《陳公弼傳》。

他詳細記錄了陳希亮從政三十多年以來,秉公執法,明察秋毫,開倉賑民,為百姓辦事,嚴懲貪官污吏,架設汴河飛橋,每次任滿離境時,父老們都灑淚相送的事跡。

當回憶起自己與陳公共事的往事時,他說:“那個時候,我年輕氣盛,少不更事,經常跟陳公爭論,以至于言辭激烈,面紅耳赤,現在想想,很是后悔。”

而軾官于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蘇東坡為陳希亮寫下這篇傳記的時候,是元豐四年(1081)。當時,他剛進入被貶黃州的第二個年頭。經歷了烏臺詩案的慘痛教訓,當他再回過頭想起自己職場初期那段輕狂傲慢的經歷時,才有了這樣深沉的感受啊。


我想起自己剛開始參加工作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橫沖直撞,那個時候一心只想展現自己的才華,見到不平的人和事,也完全不會柔和地處理,直到一次次撞了南墻,才明白強大處下、上善若水的意義。

我在講《莊子·逍遙游》的視頻里曾經說過《易經·乾卦》的第一爻:初九,潛龍勿用。

有才要練,要穩住自己的心性,才能厚積薄發。

也許曾經遇見過的、那些刁難我們的上司,也是上天派來雕琢我們心性的貴人。雕琢的過程肯定是煎熬的,但說不定通過這個考驗之后,會有更大的禮物呢。

主站蜘蛛池模板: 自治县| 铜陵市| 炎陵县| 苗栗市| 兰溪市| 蚌埠市| 嵩明县| 广饶县| 永济市| 岳阳县| 宁武县| 进贤县| 北宁市| 轮台县| 百色市| 沙河市| 万荣县| 汾西县| 宿松县| 莱西市| 绵阳市| 大安市| 彰武县| 托克逊县| 曲麻莱县| 德昌县| 大姚县| 兴仁县| 保康县| 桂林市| 方城县| 乌拉特中旗| 仙桃市| 张掖市| 屏东县| 渑池县| 封丘县| 麻阳| 垣曲县| 沁水县| 绥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