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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王莊

凜冽的寒風卷著鵝毛大雪,無情地抽打在臉上。

鎖子緊握著韁繩,努力控制著在濕滑雪路上艱難前行的馬車,車輪在厚厚的積雪中碾出兩道深深的轍印,發出沉悶的呻吟。

衛遠坐在搖晃的車廂里,裹緊了棉袍,寒意依舊無孔不入,他低頭看了看腕表,指針已指向下午兩點多,天色卻陰沉得如同傍晚。

風雪愈發猛烈,能見度急劇下降,四周白茫茫一片,五十米開外便模糊不清。

這坑洼不平的土路被大雪覆蓋,更顯難行,原計劃不到二十里的路程,竟已耗費了兩個多小時,小王莊依舊不見蹤跡。

衛遠心中涌起一陣后悔,他后悔的不是自己冒雪前來祭奠的決心,而是將鎖子這個年輕的伙計也拖入了這場風雪之中。

現如今兵荒馬亂,自己身懷“系統”,若真遇到無法抵御的危險,大不了瞬間抽身返回后世。

可鎖子呢?他只是個普通的小伙計,若因此遭遇不測,衛遠覺得估計自己要內疚一輩子。

“鎖子,這雪太大了,路太難走……要不,我們掉頭回去吧?”衛遠隔著車廂簾子,聲音帶著歉意和猶豫。

“衛先生,不打緊!”鎖子的聲音穿透風雪傳來,竟意外的輕松,甚至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活力。

“掌柜的交代了,務必把您送到地方。再說,這雪景……嘿,俺在城里可少見這么大的雪,出來透透氣也挺好!”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吆喝著馬匹,避開一處明顯的坑洼。

鎖子似乎完全沒有被惡劣天氣影響心情,反而像是難得放風,一路上東拉西扯地和衛遠聊著天。

話題從城里新開的點心鋪子,到聽來的鬼子又換了哪個軍官,言語間對衛遠充滿了敬重,如同對待王掌柜一般。

衛遠被他的樂觀感染,沉重的心情也稍稍緩解,突然,衛遠像是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摸出兩塊用錫箔紙仔細包裹的東西,撕開包裝,遞到前面:“鎖子,拿著,嘗嘗這個。”

鎖子好奇地接過,借著昏暗的天光看清是兩塊黑乎乎、散發著奇異甜香的東西。“這是……?”

“巧克力,洋玩意兒,甜的,吃了暖和點。”衛遠解釋道。

鎖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濃郁的甜香和絲滑的口感瞬間在口中化開,他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哎喲!真甜!真香!”他驚喜地叫出聲,但隨即,他并沒有繼續吃,而是將剩下的一大塊連同另一塊完好的巧克力,用錫箔紙重新仔細包好,珍重地塞進了自己棉襖的內襯口袋里。

“怎么不吃了?”衛遠問。

鎖子嘿嘿一笑,帶著點羞澀:“俺……俺想留著,帶回去給俺娘和弟弟妹妹嘗嘗鮮。他們肯定沒吃過這么好的東西。”

樸實的話語,讓衛遠心頭一暖,他點點頭,沒再多言。

馬車在風雪中又艱難跋涉了十幾分鐘。

鎖子突然勒住韁繩,指著前方風雪中一片模糊的巨大黑影,聲音帶著一絲緊張:“衛先生,前面……就是小王莊了。”

衛遠立刻掀開厚重的車簾,探身望去。

風雪迷蒙中,一片斷壁殘垣的輪廓逐漸清晰,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只有焦黑的木梁、倒塌的土墻、破碎的瓦礫,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勾勒出觸目驚心的死亡輪廓。

整個村莊如同一個巨大的、被燒焦的傷疤,凝固在寒冷的天地間。

刺鼻的焦糊味即便隔著風雪,也隱隱傳來。

然而,就在這片死寂的廢墟深處,一點微弱的、跳躍的火光,頑強地穿透了風雪和暮色,在村莊中心的位置若隱若現!

“火……火光?!”鎖子的聲音陡然變了調,臉色瞬間煞白。

在這個年代,尤其是在剛剛被屠戮殆盡、尸橫遍野的村莊里,深冬黃昏的風雪中突然出現的火光,幾乎等同于“鬧鬼”的代名詞。

饒是他平時在鋪子里也算機靈膽大,此刻也嚇得嘴唇哆嗦,握著韁繩的手都在微微發抖。“衛……衛先生!邪性!太邪性了!俺們……俺們還是快走吧!改天再來!”他幾乎是帶著哭腔在懇求。

衛遠的心也猛地一緊,但旋即被強烈的好奇和一種莫名的直覺壓過了恐懼。

衛遠自詡為長在紅旗下生在新中國,根本不相信鬼怪迷信之說,深知這火光背后必定是活人,只是好奇誰會在這等惡劣天氣,冒著巨大風險來到這人間地獄?是幸存的村民?還是……別的什么人?

“鎖子,你留在這里看著馬車。”衛遠對鎖子低聲囑咐道。

隨即衛遠跳下馬車,從車廂里拎起王掌柜準備的、裝著香燭紙錢的籃子,“我進去看看就回。”

“不行!衛先生!”鎖子見衛遠真要進去,頓時急了,恐懼被一種更強烈的責任感取代。

他猛地跳下車轅,一把拉住衛遠的胳膊,“掌柜的千叮萬囑讓俺照看好您!這地方……這地方太兇險了!您不能一個人去!要去……要去俺跟您一塊兒去!”

鎖子臉上的恐懼未消,但眼神卻異常堅定,緊緊攥著手中韁繩。

衛遠看著鎖子年輕卻寫滿堅決的臉,心頭一熱,知道無法再勸。他點點頭:“好,那就一起,跟緊我,小心腳下。”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小王莊的廢墟。

積雪掩蓋了許多慘狀,但焦黑的痕跡、散落的破碎家什、凝固在雪地上的深褐色污漬,以及空氣中那股愈發濃烈的、混合著焦炭和尸體燒焦后的死亡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這里發生過的人間慘劇。

越往村子中心走,那股壓抑和悲愴感越是沉重,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村中央,一個巨大的、新堆起的土丘如同一個沉默的墳冢,突兀地矗立著。

土丘前,一塊用粗糙木頭匆匆劈砍而成的簡陋墓碑深深插在凍土里,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寫著:“小王莊遇難鄉親之靈位”。

墓碑前的地上,一堆紙錢燃燒后的灰燼尚未被雪完全覆蓋,幾縷微弱的青煙還在裊裊升起——這正是衛遠他們在村外看到的那點火光來源。

衛遠心中一凜,目光銳利地掃向四周的斷壁殘垣,灰燼未冷,人肯定沒走遠,應該就藏在附近!

他不動聲色,走到墓碑前,放下籃子。

隨即衛遠又蹲下身,從籃子里取出香燭點燃,插在灰燼旁,又拿出厚厚一沓紙錢,就著那尚未熄滅的余燼,一張張、一疊疊地投入其中。

橘黃色的火焰重新升騰起來,舔舐著冰冷的空氣,映照著衛遠沉靜而肅穆的臉龐。

鎖子緊張地站在他身后,警惕地四處張望,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那里似乎藏著什么硬物。

紙錢在火焰中卷曲、變黑,化為灰燼,隨風雪飄散,當籃子里的紙錢即將燒盡,衛遠準備起身招呼鎖子離開時——

“沙…沙…沙…”

輕微的、踩踏積雪的聲音從右前方一片半塌的土墻后傳來。

衛遠和鎖子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三個身影,如同從廢墟的陰影中凝結出來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距離他們十來米的地方。

三人皆披著粗糙的麻布孝服,頭上纏著白布,在這冰天雪地里顯得格外刺眼。

他們手里緊握著武器,一支鋼叉、一支磨得鋒利的鐵锨和一把沉甸甸的柴刀。

三人面色黝黑,布滿風霜刻下的皺紋,眼神里燃燒著刻骨的仇恨和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警惕,他們死死地盯著衛遠和鎖子,如同盯住闖入領地的敵人。

氣氛瞬間凝固,只有風雪呼嘯和紙錢燃燒的噼啪聲。

為首那個年紀稍長、約莫三十出頭的漢子,向前踏出半步,聲音嘶啞低沉,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恁(你)是誰?咋(怎么)跑到俺們莊上來?”

衛遠緩緩站起身,目光坦然地迎向那三道充滿敵意和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沉穩:“華夏人,來這里,祭奠被鬼子屠戮的遇難同胞。”

說完,衛遠不再看那三人,俯身將籃子里最后一點紙錢投入火堆,火焰猛地竄高了一下,隨即又低落下去。

待紙錢燒完,衛遠拍了拍手上沾的紙灰,對鎖子道:“鎖子,我們走。”

就在衛遠轉身,準備邁步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時——

“噗通!”

一聲悶響,是膝蓋重重砸在凍硬雪地上的聲音。

衛遠愕然回頭。

只見為首那個叫王景福的漢子,竟直挺挺地跪倒在他面前!他身后的王景文、王景武也緊跟著跪下。

王景福抬起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雪水,眼中是滔天的悲憤和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先生!求恁(你)幫幫俺們!”王景福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地喊道,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衛遠和鎖子都愣住了。

“快起來!有話好好說!”衛遠連忙上前一步,想要攙扶。

王景福卻固執地跪著,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悲憤地講述起來。

他們是小王莊本村人,是叔伯兄弟,都是“景”字輩,那天,他們三人天不亮就趕著驢車去晉省拉煤,想趁著天寒賣個好價錢貼補家用。

誰曾想,這一走竟成了永別!

昨夜他們拉著煤回來,看到的已是滿目焦土,親人盡歿!從僥幸逃過一劫的鄰村親戚口中得知,是城里的鬼子為了報復火車被劫,屠了他們的村子!

“一百多口子啊!俺爹娘、俺媳婦、俺那才三歲的娃……全都沒了!全都沒了啊!”

王景福捶打著雪地,發出野獸般的哀嚎,王景文和王景武也紅著眼眶,死死攥著手中的“武器”,指節發白。

“俺們三個昨晚就想沖進城去,跟小鬼子拼了這條命!”

王景福喘著粗氣,眼中是瘋狂的恨意:

“可俺們知道,就憑俺們三個,拿著這鐵锨鋼叉,連城門都摸不到就得被打成篩子!俺們商量好了,今天來給親人們磕個頭,燒點紙,然后就去找隊伍參軍!扛槍!殺鬼子!給俺們小王莊一百多口子報仇雪恨!”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衛遠,帶著孤注一擲的懇求:

“可……可俺們打聽過了,最近的國軍隊伍離這兒幾百里地!等俺們找到隊伍,再等到能打回來報仇,那得等到猴年馬月?俺們……俺們等不了!俺們恨不得現在就扒了那些畜生的皮,喝了他們的血!”

他的目光掃過衛遠考究的棉袍,又落在鎖子身上“永昌號”伙計特有的打扮上,聲音帶著最后一絲希冀:

“先生!俺們看您氣度不凡,這位小哥又是城里最大洋貨鋪子的伙計……您……您肯定是有大本事的人!俺們不敢求別的,只求先生您……能不能……能不能幫俺們搞到幾支洋槍?幾桿槍,再配上些子彈!俺們三個豁出命去,也要在周家口這地界上,跟小鬼子干!能殺一個是一個!能宰一雙賺一雙!求您了!先生!”

說完,又是重重一個頭磕下去,額頭在雪地上砸出一個淺坑,王景文和王景武也跟著磕頭,口中悲呼:“求先生成全!”

寒風卷著雪沫,打在衛遠臉上,冰冷刺骨,卻壓不住他胸腔里翻騰的熱血。

衛遠看著跪在雪地里的三個漢子,那披麻戴孝的身影,那粗糙開裂、緊握著簡陋武器的手,那眼中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火焰……這畫面,與后世影視作品中那些慷慨赴死的抗日志士形象瞬間重疊。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在衛遠心中沖撞。

衛遠穿越而來,最初只想做個安全的時空倒爺,賺取豐厚的利潤,但城門口懸掛的尸體,王掌柜講述的屠村慘劇,眼前這片焦土和這三個家破人亡、跪地求槍的漢子……這一切,像無數根針,狠狠刺在他靈魂深處那名為“民族”的烙印上。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這刻在后世每個國人骨子里的信念,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熾熱。

殺鬼子!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毀了他心中最后一絲猶豫和商人式的權衡。

衛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那寒意似乎將胸中的怒火淬煉得更加純粹,他上前一步,雙手用力將王景福攙扶起來,目光掃過王景文和王景武:“都起來!”

衛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槍,我想辦法!”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三個悲憤的村民和一旁緊張的鎖子耳邊。

王景福三人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衛遠沒有看他們狂喜的表情,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武器來源?衛遠首先想到的是拿錢去買,至于在自己后世的工廠里自己造,那是想都不敢想。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有錢就是爺,有錢就是撬動軍火的萬能鑰匙!雖說周家口是敵占區,但只要有足夠的錢,黑市、潰兵、甚至……某些有門路的人……

但這個時期,普通國軍隊伍的武器裝備衛遠實在有些看不上,自己要搞至少也得搞一些同時期的“美式”或“德式”武器,甚至等后面條件成熟,衛遠準備自己在這個時空搞個兵工廠,實現武器彈藥自給自足。

“不過,”衛遠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王景福三人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感激,“光有槍不行。你們會用嗎?知道怎么打鬼子嗎?硬拼是送死!”

王景福臉上的狂喜凝固了一下,隨即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取代:

“先生!俺們不會可以學!俺們三個都是獵戶出身,從小摸土銃打兔子!只要您給俺們家伙,俺們豁出命去練!摸黑打悶棍、下套子、打埋伏……只要能弄死小鬼子,啥法子俺們都敢干!”

衛遠看著他們眼中那近乎偏執的決心,知道此刻再說什么戰術素養都是多余。

血海深仇已經將他們逼到了絕境,也賦予了他們超越常人的勇氣和韌性,便點了點頭:“好!有這股勁兒就行!具體的,等我消息。”

衛遠也不再猶豫,轉身走到馬車旁,打開皮箱。

在鎖子和王景福等人驚愕的目光中,衛遠解開那個沉甸甸的紅布包,露出了里面黃澄澄、碼放整齊的小金條,毫不猶豫地從中數出兩根,每一根都閃耀著誘人而冰冷的光澤。

衛遠將這兩根小黃魚塞到王景福粗糙、沾滿煤灰和雪水的大手里,黃金冰冷的觸感讓王景福渾身一顫,仿佛捧著滾燙的山芋。

“拿著!”衛遠的聲音不容置疑,“這不是給你們的安家費,這是買命錢!你們三個這幾天給我好好活著,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養足精神!等我消息!明白嗎?”

王景福看著手里沉甸甸、足以讓一家人舒舒服服過好幾年的黃金,又抬頭看著衛遠那張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堅毅的臉,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

他猛地攥緊了金條,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先生!俺王景福(王景文/王景武)這條命,從今往后就是您的了!您指東,俺們絕不往西!您讓俺們打狗,俺們絕不攆雞!等您的信兒!俺們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他身后的兩個兄弟也重重磕下頭去,額頭沾滿雪泥。

衛遠沒有再去扶他們,深深看了一眼這片被血與火洗禮過的焦土,看了一眼跪在雪地中、眼中重新燃起復仇火焰的三個漢子,又看了一眼身旁神情復雜、若有所思的鎖子。

“走,鎖子,回城!”他沉聲道,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異常清晰。

一個模糊但堅定的計劃,開始在他心中成形,這趟時空倒爺的旅程,似乎要增添一些他始料未及,卻又命中注定的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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