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是這里？”張輔立于山腳，凝望著那半山腰的宮殿，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此行不過十余人，伴一騎馬，走了兩日有余。夜宿荒野，曉行夜止，便至此處。

眼前這座莊園，依山就勢，白墻綠瓦，錯落生輝。那院門之內，隱約可見一尊大肚彌勒臥佛，金身光耀，在晨光下熠熠生輝，映得整座山腰分外明麗。

“如何？氣派吧！”唐晴微微昂首，神色間似是帶著一絲自得，仿佛那便是她的根基與底氣所在。

張輔卻只是凝眸，淡聲道：“非是氣派與否。你們白蓮教在川中，素被視作草莽教匪，屢遭清剿，按理說斷難留此。怎的竟能修得如此莊園？且無一兵一卒前來問罪？”

唐晴聞言，目光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諷意與無奈，低聲回道：“張輔哥哥，自然是遭過清剿。若非如此，我教又怎會隱居于此偏僻之地？只是那時，曹震為逼我教獻出朝蓮秘方，竟以忠臣之名，暗入我教之中。威逼利誘，終在此地修筑了這座新壇。”

她輕輕抬手，遙指那遠處青山深處，神情幽幽：“我教原在那邊山中，曹震入我教后，許以‘共振白蓮、濟世安民’之言，假我教之力，建此山莊。雖非我意，然我身為圣女，終究也只能低頭順從——否則，曹震威逼之下，我教舊壇，便會頃刻化作焦土?！?

張輔微微頷首，神情愈發沉穩，目光在那臥佛金身上掠過，低聲道：“原來如此。曹震挾教謀利，終是貪心不改?？上А环瑱嘀\，終成泡影?！?

“是啊?！碧魄绱鬼?，眸光微斂，語氣中似是有淡淡悵然：“此地雖存，舊人早已星散。那些被囚于朝蓮花毒的工匠，也只余茍延殘喘之命。莊園雖在，教中舊夢，早已不復。”

而在這片莊嚴肅穆的殿宇前，隨行的十二名匠人卻一個個神色惶懼，身形微微顫抖。

張輔見狀，眉頭微挑，沉聲問道：“諸位何故這般神色？莫非此地另有異象不成？”

那群匠人聞言，臉色更是微變，慌忙拱手道：“大人……并非異象。只是……白蓮教這名頭，外間傳得厲害，素稱嗜血殘酷，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我們這幾年聽此傳聞，如今驟然置身于此，心中怎能不惶懼？”

唐晴聽罷，神色微冷，快步走上前，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與不忿：“你們這些匠人，好生不知感恩！我帶你們來此，只為替你們解去花毒，救你們性命，你們竟以此話詆毀我教！既如此，何必隨我同行？”

幾名匠人聞言，面面相覷，低聲道：“大人恕罪……敢來是一事，真到了這傳說中的‘魔窟’，又是另一番心驚。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你們——”唐晴還想再辯，張輔抬手，輕聲攔住她。

“罷了?！睆堓o目光沉靜，聲音平和而沉著，“他們不過是苦命之人，心中自有惶懼。畢竟這幾年，曹震借白蓮教之名在外興風作浪，血腥之名四散人間。教中聲名狼藉，豈可盡怨于他們？”

唐晴聞言，嘴角微抿，冷哼一聲，不再多語。

張輔轉身看向那群匠人，語氣平緩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勢：“諸位，既已至此，何必再心生疑懼？這姑娘有心救你們，你們只需懷一顆感激之心，余者自會有明日可問?！?

那群匠人聽罷，面色方才松動，神色也少了幾分惶急，低聲道：“有大人這一番話，我等自當謹記于心，不敢再疑?！?

張輔點頭，微微抬眸望向那巍巍莊園，眼底一抹冷光轉瞬即逝。世間百姓，誰不愿安生？可惜這世道滄桑，多少人被逼得身不由己，連一處容身之地都要心懷憂懼。此行雖險，既許下了諾言，便要將這些人帶出黑暗，送入光明。

“晴兒，帶路罷?！睆堓o負手而立，神色帶著幾分揶揄之意，淡淡一笑，“可別一會兒又殺出幾個什么護法大神，橫刀攔路，壞我雅興?！?

唐晴聞言，雙眸一轉，抿唇笑道：“哥哥好生小覷我白蓮教。我們又非那等元朝薩滿，整日念些神神叨叨的咒語。白蓮教奉的是彌勒佛，慈悲喜樂，待人親和得緊。”

她眨了眨眼，神色中透出幾分俏皮與調皮：“更何況，我是白蓮教圣女，佛母化身。哥哥瞧著——我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分慈祥之態？”

張輔聞言失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淡聲道：“人小鬼大，倒是嘴皮子比我還伶俐。好了，少說閑話，快些帶路去罷?！?

這是一段崎嶇曲折的山路，石階蜿蜒盤繞，半隱于蒼翠林木之間。唐晴走在前方，步履輕盈，偶爾回首招呼幾人緊隨。幾人拾階而上，雖微感疲憊，然心中各懷思緒。行至半山腰，忽見一座雕梁畫棟的山門，門前石獅鎮守，巍峨肅穆。山風吹拂，檐角銅鈴輕響，一陣清脆入耳。

唐晴輕聲對身后張輔道：“張輔哥哥，再往上，便是我們白蓮教的總壇所在。你隨我來，需小心些?！?

張輔點頭，目光平靜，腳下步伐穩健。行至山門之前，忽有一人自門內緩步而出，身著灰青道袍，面色冷肅。正是吳惘。吳惘見到唐晴與張輔，微微皺眉，先是看了唐晴一眼，復又將視線移至張輔，嘆息聲中帶著無奈之色，道：“圣女，怎地帶了外人前來？此處豈是外人可隨意踏足之地？”

唐晴卻佯裝不解，作夢囈狀，嬌聲笑道：“外人？吳大哥說的是誰？是那些黑甲士嗎？”

吳惘沉聲道：“圣女心中明鏡，何須再假裝？我說的，便是你身后的張輔。此人原是錦衣衛，乃朝廷鷹犬，怎能信得過？”

張輔聞言，臉上笑意不改，微微搖頭，道：“吳大哥真是記仇，我又何曾害過你？況且，我早已辭去錦衣衛的職務，圣女亦可為我作證?！?

唐晴聞言，連忙點頭附和，道：“正是如此！張輔大哥親口說的，我親耳聽到的，吳大哥你可莫要再疑心生怨了。”

吳惘卻搖頭嘆息，眉宇間透出幾分憂慮，緩聲道：“圣女啊，您年紀尚輕，閱歷淺薄，豈能輕信錦衣衛之言？他們慣會巧舌如簧，甜言蜜語，不過是為日后埋下禍端罷了。今日你將他帶入山門，明日他便可領著一萬人馬，將此地蕩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