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哈巴羅夫

1649年3月，雅庫茨克新任督軍弗蘭茨別科夫還在途中，商人哈巴羅夫就趕來拜見，遞上一份呈文，請求自費組織一支隊伍，遠征中國的黑龍江流域。哈巴羅夫指責前任督軍派文書官帶兵前往，耗費大量公款、官餉和彈藥，并且走錯了路，干了一樁虧本的買賣；他表示若能獲得批準，他將自行招募一百五十名或更多的志愿服役人員，備辦船只、口糧、槍支彈藥等，由奧廖克馬河直奔達斡爾酋長拉德凱、巴托加的領地，逼迫他們歸順沙皇，繳納實物稅。弗蘭茨別科夫當即予以批準，并親自參與、大力支持遠征隊的組建。

哈巴羅夫是俄羅斯歷史上的一位傳奇人物，一個冒險家，也是第二個帶領遠征隊闖入黑龍江的哥薩克首領。他出身于俄國沃洛格達州一個貧窮農家，年輕時熱衷于闖天下，發了一些小財，數年前帶領一批鄉親闖蕩西伯利亞，輾轉抵達雅庫茨克。此人腦瓜子聰明，做事用心，很快在維柳伊河發現了湖鹽，辦熬鹽場，開墾耕地，建磨坊，并從事運輸業，很快成為當地的巨富。富起來的他不知為何惹惱了戈洛文督軍，“搶走了他全部的糧食，把他的熬鹽場收歸國有，將其投入監獄。直到1645年他損失了自己不少錢后才從監禁中被釋放出來”[25]，大概率又成了一個窮光蛋。所幸換了督軍，哈巴羅夫立即前往迎接，陳述自己的方案。此前的探險隊都是官方出人出錢出槍出糧，哈巴羅夫提出的自費組隊，令弗蘭茨別科夫耳目一新，不光允許他借貸公款，還自掏腰包投資，料定是一樁穩賺大錢的買賣。

由于波爾雅科夫探險隊傷亡慘重，哈巴羅夫的招募并不順利，費了半天勁，只有七十人報名。當年秋天，他帶著這支哥薩克小隊出發，經勒拿河、奧廖克馬河南下，在圖吉爾冬營駐扎。1650年1月，正值嚴冬時節，哈巴羅夫不愿意虛耗糧餉，迫不及待地率部翻越外興安嶺，乘雪橇抵達黑龍江上游，旋即向達斡爾堡寨發起攻勢。酋長拉德凱已預先得到哥薩克入侵的消息，也知羅剎火器厲害，主動率族人撤離，堅壁清野。侵略者闖進一座座空寨，雖也挖出些窖藏的貂皮、糧食等物，但所獲非常有限。聽說大隊清軍就在附近駐扎，哈巴羅夫有些緊張，留下斯捷潘諾夫等在拉德凱城堅守，趕回雅庫茨克求援。弗蘭茨別科夫及時向沙皇奏報了哈巴羅夫遠征隊的進展，并詳細描述了拉德凱城的構造：

城中有5座塔樓，城旁有幾座大碉堡，壕溝很深，在所有塔樓下面都有地道和通向水邊的暗道，城周圍環以一條小河，通向阿穆爾河。該城僅有一座通行之城門。城內有數棟用石頭砌造的明亮房舍，窗戶很大，用短粗木料做成，高2俄尺，寬1俄尺半，窗格子用自造的紙糊著。每所房屋里可住60余人。[26]

拉德凱城坐落在黑龍江北源石勒喀河左岸與烏爾卡河交匯處，向西是他的大弟弟的城寨，向東是其二弟的城寨，建筑格局相近，形成首尾照應之勢。雅克薩還要再往下一些，構造應該是一樣的。

哈巴羅夫帶回的戰利品使弗蘭茨別科夫深受鼓舞，也讓那些視搶掠為人生樂事的哥薩克眼熱，踴躍報名，新隊伍一下子就達到一百一十七人。唯恐其實力不足，弗氏又撥給二十一名職業軍人，并慷慨提供武器裝備、軍服、船只器械，包括三門新式火炮。督軍大人再次對哈巴羅夫發布訓令，要他派使者到博格德王公那里勸降，如不聽從則“用不宣而戰的突襲手段制服他們”，征收下列貢品：“貂皮襖、貂皮、貂皮衣領、貂皮桶子、剪裁過的貂皮、玄狐皮、玄褐狐皮、棕褐狐皮、玄狐腹皮、紅狐皮、銀鼠皮襖、海貍皮和水獺皮。”[27]弗氏到任僅一年多，對皮貨的了解已如此驚人。他還寫了一封《關于曉諭博格德王公歸順俄國的文書》，措辭囂張狂妄，要求其率眾歸附俄羅斯沙皇，“充當奴仆”。博格德（博格達）王公，一般指蒙古王公，此處則指達斡爾首領。

哈巴羅夫第一次到黑龍江時，還真有過一次與拉德凱對話的機會。那是在他占據第三座空城后，拉德凱等五人騎馬到城外，與城寨里面的人對話，哈巴羅夫詭稱是商人，拉德凱說：“你騙誰？我們對你們這些哥薩克很清楚……你們想要把我們全都打死，想要搶走我們的財產，擄走我們的妻子、兒女。”待哈巴羅夫發兵出城追趕，拉德凱等人飛馳而去。

哈巴羅夫重回黑龍江，正值其部下攻打雅克薩失利，即命新帶來的哥薩克加入強攻，一舉拿下。雅克薩城寨臨水而建，本義為“江水刷塌了的灣子”，附近居住著達斡爾人，世代耕種漁獵于斯土，生活安定。哈巴羅夫相中了這個地方，認真進行升級改造，建成一座軍事要塞，作為四出搶掠的據點。應是在占領雅克薩不久，哈巴羅夫就抓住了拉德凱，押在城中作為人質。他當然會對之反復訊問，以榨取各種有價值的情報，因缺少記載，詳情不得而知。

次年夏天，哈巴羅夫率部順江而下，黑龍江兩岸部族飽受蹂躪。6月，哥薩克船隊至呼瑪，接連攻破三座達斡爾大寨，肆意殺戮，包括婦孺老人超過一千人被害。9月初，他們侵入璦琿地區，誘捕了達斡爾頭人托爾加，勒索貢賦不得，將城寨焚掠一空，托爾加悲憤自盡。下旬，他們竄至松花江口，大開殺戒，搶掠婦女與財物。10月，哈巴羅夫匪幫越過烏蘇里江口，到了赫哲人居住的下江地區。天氣已經寒冷，哥薩克抓緊修造了阿槍斯克堡，準備過冬。當地部族對他們痛恨至極，打聽到多數哥薩克外出收稅，堡內空虛，迅速聚集起來襲擊敵人，而因武器與作戰經驗的懸殊，進攻失利，部民死傷慘重。這伙流寇占據村寨，強行征收實物稅，當地人既恨又怕，呼為羅剎、老掐、老槍、老羌。

此時寧古塔是三江流域唯一的東北邊鎮，梅勒章京海塞奉旨進剿哥薩克匪幫，卻只是派遣翼長希福帶六百官兵前往，又征調滿涇站士兵四百，達斡爾與赫哲人聞訊也趕來相助。開始時，清軍以猛烈炮火給敵人很大殺傷，血肉橫飛，哈巴羅夫也受了傷，多處柵墻被轟破，堡內一片驚恐，希福卻下令停止炮擊，命士兵進寨抓活的。哥薩克得以喘息，組織火力反擊，官兵猝不及防，扔下大炮和槍械潰散。到手的勝利化為烏有，死傷慘重，海塞也因貽誤戰機被處死。[28]這是清軍第一次正式對俄作戰，先勝后敗，留下巨大的心理陰影。其實哥薩克也遭受重創，十余人戰死，數十人受傷，包括哈巴羅夫本人。自知難以與清朝大隊官軍對抗，趁著江水解凍，哈巴羅夫率部溯江而回。[29]

他們在途中遇到雅庫茨克派來的一百四十名援軍，一起到精奇里江口的璦琿，意圖修建結雅堡，以便長期駐扎。可筑堡就要有人留守，有人種地和喂馬，在大隊人馬離開時很容易被當地部族圍殲。一批哥薩克強烈反對筑堡，也認為搶來的大量財寶分配不公，趁著主帥外出，一百三十多人嘩變，將軍餉、財物和部分武器彈藥裝上三艘船，迅速逃往下游。隊伍大減員，哈巴羅夫再次向國內求援，同時也派遣船只往下游搶掠，多次經過烏蘇里江口。昔日平靜的黑龍江，已成為哥薩克上上下下的通道，處處烽煙。

1653年9月，受俄廷特派前來的季諾維耶夫在璦琿與哈巴羅夫幫伙相遇。此人是一個深受沙皇信任的貴族，也肩負著為正在規劃的大入侵先行考察的使命[30]，代表俄廷向他們頒發金幣，也詳細了解當地與中國內地的情況，并派出切奇金等五人往北京覲見清朝皇帝。此時的哈巴羅夫又有了三百多部下，養成一身驕悍之氣，不愿聽從季氏的指揮，結果被當眾痛打，一部威嚴的大胡子幾乎被拔光，職務也沒了，沒見有誰出頭為之抗爭。過了一段時間，季諾維耶夫回國復命，哈巴羅夫也被押往莫斯科，自此再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