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松花江保衛戰

一些俄國人寫的書頗為哈巴羅夫鳴不平，其實季諾維耶夫對他的處置并無不當，釋放了被長期拘押的拉德凱酋長，境界和策略也比他高出一截子。在黑龍江流域的數年間，哈巴羅夫上下劫掠，破滅無數村寨，肆意屠戮，極為兇殘，不僅使江左為之一空，也對占領者的經營和生存帶來危害。至于他縱兵濫殺，將搶來的東西攫為己有，親手掐死逼奸不從的婦女，更談不上有什么私德。

那是清朝的順治年間，清廷聞訊后多次派兵討伐，也接受達斡爾、索倫等部南遷，在黑龍江右岸妥善安置。1653年9月，哥薩克在左岸已搶不到糧食，接替哈巴羅夫的斯捷潘諾夫缺吃少喝，眼看大河就要封凍，遂冒險闖入松花江，搶到不少糧食，滿載而歸。[31]約略與之同時，奉季諾維耶夫之命出使北京的切奇金等五人，行至一達斡爾村屯索要馬匹和向導，說是要與清朝皇帝討論以黑龍江為界的“分地”之事，激怒村民，全部被殺死。[32]斯捷潘諾夫得知后帶兵趕往報復，村民已逃走，帳篷里只剩下一些死者的遺物，“上衣、褲子、襯衫、靴襪、帽子的碎片”“死者的鍋、斧、小平鍋、刀、子彈盒蓋、裝藥器里的火藥、腰帶的紗線、腰帶扣絆和帳子上的印花布、子彈袋，等等，全都割成碎片”。[33]

1654年夏天，斯捷潘諾夫匪幫乘船沿黑龍江上行，在松花江口與新到的五十多名哥薩克會合，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再次駛入松花江搶糧。豈知清廷早有戒備，由寧古塔總管沙爾虎達統領官軍三百、虎爾哈民勇三百，還特地從朝鮮會寧商調了一百五十余名鳥銃手，乘船順流而下，遙遙望見約四十艘哥薩克大小兵船。斯捷潘諾夫等人發現后掉轉船頭逃竄，清軍緊追不舍，在百余里后趕上，發生激戰。沙爾虎達一面率部沖擊敵船，一面命炮手和朝鮮鳥銃手登岸，據高處密集射擊，哥薩克抵擋不住，倉皇而退。清艦咬住不放，追殺三百余里，將這支哥薩克匪幫逐出松花江，并在江口修筑土城。[34]

當日黑龍江上下有好幾股哥薩克，都在饑腸轆轆地找糧食。斯捷潘諾夫在上游先遇到三十四名軍役人員，自稱是尼布楚堡別克托夫的部下，乘木筏來黑龍江覓食，請求收留。而過了不到一個月，竟然遇上別克托夫的木筏，先后趕來的有二十九人，也是一幫子餓鬼。問題在于斯捷潘諾夫也缺少糧食，在左岸已搶不到糧食和牲畜，又不敢再入松花江，焦慮萬分，派人到雅庫茨克求援，自己則帶隊前往呼瑪河口的小島上修筑庫馬拉堡。[35]他們是在隆冬季節新修了一座城堡嗎？推測不太可能，《外貝加爾的哥薩克（史綱）》《俄國人在黑龍江》都提到此處已有哥薩克城堡，甚至說是哈巴羅夫曾在此筑堡。較有可能的是，由于筑堡高手別克托夫的加入，對舊有小堡（哥薩克一撤離就會被原住民破壞）的廢墟進行補筑和增修，實行了升級換代。斯捷潘諾夫給督軍的報告中寫道：

我方城堡圍有高墻，四角筑有扶壁。這座城堡是11月2日在冰天雪地中修筑的，周圍挖有壕溝，壕溝也是在冬天挖的，挖掘凍土深1法定俄丈，壕溝寬2俄丈，壕溝外面圍插木刺障，而在木刺障外面又圍上一層鐵刺障。……堡墻上下皆鑿有射擊孔，上下射孔之間、堡墻中間填滿了沙礫。堡內為防火攻，掘有水井一眼，深5俄丈，連著井又挖了斜溝，通向四方，斜溝深6俄丈。堡內還安置了鐵臺座，上插松明照明，以備博格達兵夜襲時，能夠望見城外的博格達兵。為了對付博格達人的云梯和盾牌，緊靠堡墻放著高高的船板木，又將木桶放到堡墻上，以防博格達軍猛然來攻。在堡內筑有炮座，我們從炮座上炮轟博格達軍……[36]

敘述極細，顯得頗為得意，由此也可了解哥薩克對筑堡是多么用心！1655年（順治十二年）3月23日，清軍在都統明安達里統率下前來清剿，一舉抓獲正在堡外樹林中伐木造船的二十人，哥薩克慌忙出城營救，也被擊潰。而他們的堡壘確實堅固，大隊清軍圍攻二十多天，炮轟火燒，不僅沒能攻克，己方反而傷亡慘重，被迫撤離。斯氏僥幸逃出生天，寫信向主子夸耀戰績，更主要的是告急和訴苦：“我們估計博格德人正在向我處大量集結，而皇家火藥和鉛都已用完，糧食也吃光了，我們在挨餓，我們不知道應該如何才能守住君主的城寨。”[37]

數月之后，斯捷潘諾夫見清軍沒有再來，重入松花江搶糧，又搞到了不少吃的，趕緊撤離。整體上而言，可知斯氏等人有著一種巨大的陰影，生活在饑餓驚恐之中，也不敢在黑龍江中游多待，跑到下游的闊吞屯修筑城堡。清廷也沒有忘記這個兇殘的對手，多方調集兵力，修造大船，耐心地為哥薩克編織一張大網。1658年7月，又到了農作物的收獲季節，寧古塔總管沙爾虎達揀選精銳，加上朝鮮支援的二百多名鳥銃手，乘坐四十七艘兵船，在松花江上設伏，而久等不來，整隊駛入黑龍江搜索，恰遇溯江而上的哥薩克船隊。沙爾虎達即命發炮轟擊，斯捷潘諾夫吸納的新人很快逃往下游，只有那些老兄弟還在殊死拼搏。[38]這場激戰呈一面倒的態勢，斯捷潘諾夫與近三百名哥薩克被擊斃，俄船十只被焚毀，“最后在敵人中間消逝了，就像一座懸崖，被大浪吞沒了一樣”[39]，一位俄國史學家描述得如此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