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路向東的城堡

葉爾馬克幫伙對失必兒汗國的侵略，初步形成了沙俄東擴的基本模式：哥薩克打頭陣，富商提供武器裝備和經費，沙皇則在關鍵時刻派出官員和軍隊予以支援。哥薩克在瓦蓋河口慘敗的消息傳至伊斯凱爾，留守的格魯霍伊等慌忙率部撤出，另一支由曼蘇羅夫督軍帶領的援軍與之會合，不敢駐留，輾轉撤向本土，葉爾馬克主導的這次東侵遭受重挫。

差不多在一年半之前，心情郁悶的雷帝在下棋時突然死去，繼位的西奧多生性懦弱，大權掌控在戈東諾夫手里。得知葉爾馬克戰死，俄廷頗為猶豫，一年后才決定繼續向失必兒增派援軍。督軍舒金和馬西諾伊奉命出征，帶領三百名哥薩克翻越烏拉爾山，途中遇見撤回的格魯霍伊等人，將之編入自己的隊伍。格魯霍伊有兩百余殘兵，曼蘇羅夫的手下是一百名射擊兵，與增援部隊合兵一處，約六百人。俄廷決心拿下失必兒汗國，不久后又從莫斯科派來一支援軍，由丘爾科夫督軍率領。所謂督軍，也被譯為省長，是一個軍政一體的職務。那也是俄廷大撒官帽的時代，這支雜七雜八的不到一千人的哥薩克隊伍，似乎就有四五個督軍，即便在曼蘇羅夫和格魯霍伊離開后，也還有三個督軍，真不知該如何協調。他們仍是沿著河流推進，卻變得更加小心，行至圖拉河與秋明卡河匯合處，見天氣漸冷，便停下來營建一個設防的據點。它就是后來的秋明城，選址堪稱精妙：一面是圖拉河陡峭的河岸，兩面瀕臨秋明卡河，唯一的可供通行的方向，也在大門外挖了類似護城河的深壕。這是俄國人在外烏拉爾修筑的第一個要塞，也是那個嚴冬舒金等人干的最重要的事情，有了它，入侵者才得以初步站穩腳跟。

1587年春，文書官丘爾科夫奉命率五百名哥薩克趕來。他負有一個特殊的使命，要在額爾齊斯河右岸、托博爾河口對面，建立一個新的要塞，可知莫斯科也有一批軍事家整天對著地圖琢磨。那里逼近失必兒的首都，堪稱西西伯利亞的心臟地帶，也是額爾齊斯河和鄂畢河水系的交通樞紐。先是秋明，再是托博爾斯克，像兩個楔子插入失必兒腹地，也意味著沙俄東擴的策略調整，由葉爾馬克式的長途奔襲、游擊劫掠，變為步步為營，大而要塞，小而堡寨，堅定又穩妥地向東推進。

殺戮與搶劫仍在進行。就在修筑城堡的過程中，失必兒汗國的另一個領袖塞伊達克被誘捕，所帶護衛慘遭屠殺。他的家族一直與庫程汗爭奪汗位，對哥薩克則有一些合作，或意在借刀殺人，接到邀請參加宴會，未想到落入圈套，萬劫不復。倒是庫程汗絕不放下武器，雖無力克復首都，仍不斷派出輕騎襲擾殖民者，也對偏遠地區那些向俄國人進貢的韃靼人發出威脅。哥薩克跟蹤追擊，在安加拉河與額爾齊斯河交匯處修建了塔拉城，直接揳入庫程汗的新根據地，爭奪糧鹽之利。庫程汗征集其所有的軍隊前來攻打，而哥薩克建堡通常選址極佳，不便于騎兵的突襲，加上侵略者人數眾多，槍炮精良，使汗國軍隊再次遭受重大損失。又是十余年過去了，庫程汗退得越來越遠，但堅持帶領部眾抗擊，始終是入侵者的心頭大患。1598年夏天，哥薩克首領沃耶伊科夫從俘虜口中得知老汗王在北方的鄂畢河游牧，遂帶兵悄然前往，庫程汗猝不及防，眷屬子女悉數被俘，汗國淪亡，而那位高傲倔強的汗王則不知所終。沃耶伊科夫在報告中寫道：“我乘木筏在鄂畢河上航行，在鄂畢河岸的森林里尋找庫程汗，但是到處都沒有找到他。”[5]

西伯利亞的河流縱橫交錯，形成了極為便利的水上交通網絡。《外貝加爾的哥薩克（史綱）》開列了一個由托博爾斯克到太平洋的路線圖：

額爾齊斯河—鄂畢河—克特河口—葉尼塞河—安加拉河—貝加爾湖—色楞格河—希洛克河—因果達河—石勒喀河—黑龍江。

其間只有克特河到葉尼塞河、希洛克河到因果達河未能交匯，殖民者修筑了道路，稱之為“連水陸路”。這些河流當然不是平行向東。貝加爾湖以西的鄂畢河＋額爾齊斯河、葉尼塞河＋上下通古斯河、勒拿河＋阿爾丹河三大水系，最后皆流入北冰洋；只有貝加爾湖以東的黑龍江水系注入北太平洋。沿著河流追剿庫程汗的過程中，哥薩克不斷修筑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寨，除了前面已提到的秋明與托博爾斯克等核心要塞，鄂畢河下游有別列佐沃，上游有納雷姆和托木斯克。正是這些像楔子一樣的城堡，一個接著一個，漸漸密集，互相支撐，最終把庫程汗逼得無路可走。

侵吞了失必兒汗國的廣袤草原，沙俄的東擴并未停息。大約二十年后，哥薩克侵入葉尼塞河流域，此地又稱中西伯利亞，沒有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國家政權，抵御他們的是散居各處的通古斯人和布里亞特人。一切都是與葉爾馬克近似的路數：哥薩克沿著水路推進，威脅與殺戮，誘降，然后就是向原住民征收實物稅，從內地移民和墾荒耕種。他們在各要地修筑了更多的城堡，如1618年的馬科夫斯克、1619年的葉尼塞斯克、1621年的克拉斯諾亞爾斯克、1628年的雷賓斯克。1629年，俄廷將這些城堡與附屬村屯劃歸新獨立的托木斯克公署，任命了一批督軍，也激起新一輪的擴張浪潮。哥薩克已進入地理概念的東西伯利亞，北部的通古斯人與女真族血緣近同，貝加爾一帶的布里亞特人則屬于蒙古族的后裔，都與中國有著密切的關聯。此時的明朝內憂外患，與外東北處于隔絕狀態；而努爾哈赤雖已建立后金，目標卻主要是南方的明軍據點，是經略遼東和綏定察哈爾，完全不在意外貝加爾與外興安嶺地域。對于明清之交的中國軍政大勢，哥薩克應說知之甚少，卻恰好利用了這一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