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天邊只染了淡淡的魚肚白,街上車燈還沒熄,赤水河霧氣升騰,像舊夢在河面浮游。
林澄裹著外套走出家門,背上是一只斑駁的舊帆布包,包里只裝了一本魂燈記錄簿、兩件換洗衣物和一只母親留下的火折子。
她要回“那里”了。
“你打算去哪兒?”宋執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和著晨霧,有點冷。
林澄沒有回頭:“天寶峰。我要去一趟我父母出事的地方。”
“你不是說過——那里被封了。”他走到她身邊,表情平靜。
“所以你跟不跟?”
她挑眉望著他,話里沒有邀請,像是在對一個不重要的舊識告別。
宋執沉默了一瞬:“我跟。”
“為什么?”
“我夢見了你母親。”他輕聲說,“她說——‘燈會醒,路卻不歸’。”
林澄心頭一顫,腳下卻沒有停。
—
赤水河到天寶峰,沒有直通的車。兩人先搭了大巴,再轉入一輛載客的農用車,最后在山腳步行。四月的山路還帶著冬的潮冷,地上鋪著去年掉落的葉子,走上去咯吱作響。
林澄不怎么說話,宋執也不問。他只是偶爾走在她前頭,撥開路邊的荊棘,像是比她還熟悉這條山路。
“你來過?”她終于問。
宋執點點頭:“百年前,我在這里……死過一次。”
林澄停住腳步,臉色微變。
“那次任務失敗了。”他淡淡說,“我沒能護住前任‘歸燈者’。”
林澄低頭,手指緊緊攥著肩帶。
“她是我母親,對吧?”
“……是。”
四月的風穿過山口,灌進骨縫。林澄的眼眶突然有點酸。
“我一直以為她是意外。我父親說,魂燈只是個職業,不是犧牲。”
“那不是犧牲。”宋執認真地看著她,“那是選擇。”
她愣了下。
“燈火是留給活人的。”他道,“但有時候,總要有人,點一盞燈,照別人歸來。”
她沒有接話,只是低頭繼續走。腳步有些沉,但沒有停。
到了傍晚,他們終于抵達山腰的一座舊祠堂。這里就是燈洞所在的外圍。
祠堂荒廢多年,門口的石獅子長滿苔蘚,門框上“鎮靈”二字斑駁不清。
林澄站在門前不動了。她記得小時候來過一次,母親牽著她的手,站在這個門檻上,一邊燒香,一邊念叨:
“燈火不滅,魂自歸。”
那時她聽不懂這句話,只覺得母親的背影特別孤單,像一個提燈的人,站在夜色里,不等誰,也不被等。
“進去吧。”宋執推開門,木門發出干裂的咯吱聲。
祠堂內黑漆漆的,像一個巨大的空殼。中央是一口封死的古井,據說下去十丈,就是天寶燈洞。
林澄走過去,輕輕把那本母親的記錄簿放在井口。
“我記得最后一頁寫著一句話。”她喃喃,“‘魂歸天寶,燈不過年’。”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搖頭,“但我要自己查清楚。”
她掏出那只舊火折子,一點,火苗亮起。
瞬間,整個祠堂里的溫度像是驟降了十度。風從井口下方升起,仿佛點燃了某種沉眠的氣息。
宋執抬頭,看向四面八方。那一刻,他看見無數微弱的光,在祠堂四角悄悄浮動。
那些是魂燈的殘影,是未歸之魂。
林澄的火折子“噗”地滅了。
她沒有害怕,只是望著那口井,低聲說:“我要下去。”
宋執沒有阻止,只說了一句:“我會陪你。”
她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隨后一前一后,走入封塵已久的井口。
歸途無燈,但他們手中,各有一盞未熄的光。
—
井底是沉默的。
腳下的階梯殘破潮濕,偶爾有冷風從石縫中吹來,帶著地下水腐蝕金屬的味道。
“你怕嗎?”宋執輕聲問。
林澄沒有回答。她只伸手,輕輕握住了那只火折子。
“怕。”她聲音低啞,“但比起害怕,我更想知道——她到底留下了什么。”
走到底層時,宋執忽然停住。
前方,是一面殘破的石壁,壁上鑿著一個殘缺的燈座,像是千年前被人強行取走了燈心。
“這里,原本供著的是‘鎮魂燈’。”宋執說,“你母親,是最后一任看守者。”
林澄伸手,觸碰那冰冷的石槽。
忽然,一道光從她掌心亮起,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燈種,在這寂靜之地被喚醒。
宋執看著她:“林澄,你準備好了嗎?”
林澄看著那光,緩緩點頭:“準備好了。”
她將燈種安入空槽。
魂火燃起的剎那,整個燈洞如被點燃的世界般蘇醒。萬千靈影,似曾存在,又像舊夢重燃,紛紛回到各自的歸處。
而她,終于聽見母親的聲音,從火光中緩緩響起——
“澄兒,愿你照見歸途。”
林澄閉上眼,那一刻她終于明白,所謂魂燈,并非引他人歸來,而是照自己走向未曾踏足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