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洞歸來不過三小時,林澄尚未換下那件浸滿燈灰的外衫,便被叫去了燈局提審室。
不是普通的訊問室,而是整個局內最封閉的審查場所——歸魂聽堂。
這是魂燈體系中處理“特例個體”與“涉密燈魂事件”的最高級別區域,僅在極端情況下啟用。
宋執想跟來,卻被門口的執燈人攔下。他一向沉靜的神情此刻浮出一抹不安,低聲說:“別說太多,也別說太真。”
林澄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隨兩名執燈人穿過長廊盡頭那扇厚重的鐵門。
門牌上,燙金四字熠熠生輝,如墓銘一般冷冽:
歸魂聽堂。
—
提審室內冷得像冰窖,四面石墻斑駁潮濕,只有幾根青芯長燭插在黑色鐵柱上,燭焰瘦弱,燭淚如血,空氣中彌漫著微弱的魂香——一種專為點燈人使用的幻魂沉香,壓制精神波動。
一張覆布的長案后,一人獨坐。
他五十出頭,氣息淡至近無,穿著深灰色高階局服,燈魂識環光芒內斂,臉瘦如刀,目光像雪夜鋒刃般冰冷。
正是現任燈魂管理局局長,孟闕。
他沒有寒暄,也未言語,只是抬眼,定定看了她許久。
像在審視一件剛出土的老器,先從外形判紋,再貼近鼻尖,細細辨香。
良久,他才輕聲開口:
“林澄。”
林澄站直了身體,面無表情。
“你母親是林清風,父親是林慎之。”
林澄點頭。
“你知道他們的結局嗎?”
林澄平靜地答:“魂燈回收檔案中,兩人均登記為失聯。”
孟闕嘴角浮起一絲看不清意味的笑意:“林慎之,最后一次任務,是我親自批準的。”
林澄指節微緊:“地點,是天寶洞?”
孟闕不置可否,只慢慢站起身,走到案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主動申請使用‘人燈換魂’術法,想以自己為燈芯,點亮歸魂陣。你知道他要換誰嗎?”
林澄未答,眼神卻微顫。
孟闕似是故意等了幾息,才緩緩說出那個答案:
“林清風。”
林澄身形一震,呼吸幾乎停滯。
“他想讓你母親歸魂,但可惜……她不在燈中。”
“什么意思?”
孟闕眼中掠過一絲冷意:“你母親,根本沒有死。她逃了。”
“逃到赤水河下游的渡魂山——一個連燈局都不敢輕易踏足的地方。”
“她與無面師有舊。”
這句話如驚雷入耳,林澄腦中轟然一片空白。那一瞬,許多曾被忽視的片段齊齊浮現——母親出事前突如其來的封印術式、閣樓上的“魂燈記錄冊”、那一頁未署名的“東章殘頁”……
孟闕步步逼近:“你知道你體內那道‘回印’是什么嗎?”
“那是林清風在逆燈之術中,強行將未歸魂壓入你體內的標記。你不是普通點燈人——你是燈身之體。”
“能點燈,也能藏魂。”
林澄喉嚨發緊:“所以你才派我去紙馬鎮,執行那場根本未登記的任務?”
孟闕緩緩后退幾步,笑了笑:“不是我派的,是她留下的引燈符牽你而去。只是我沒阻止。”
“因為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被激活。”
林澄冷聲:“那你滿意了嗎?”
孟闕沒有直接回答,轉身回到案后,語氣卻變得平靜得出奇:
“林澄,你畢竟是燈魂師之女,我們不會為難你。但——”
他頓了頓,目光幽深如井:“你若發現任何關于‘東章’的殘卷、你父母留下的魂燈線索,必須上交。否則,你承擔不起后果。”
林澄盯著他,良久,低聲問:“你害死了我父親嗎?”
孟闕沒有動怒,只淡淡一笑:“他自己點的燈,怪得了誰?”
就在林澄轉身欲離之際,孟闕忽然又開口:
“還有一件事。”
“那個宋執。”
“你最好……離他遠一些。”
林澄止步:“為什么?”
孟闕的聲音冷下來了:“他體內,有‘不歸魂’。”
—
林澄離開聽堂時,外頭已是深夜。
風吹燈廊,舊石燈影在地上拉出一行行重疊如夢的痕。
宋執靠在門邊,見她出來,快步迎上,神情緊張:
“他對你做了什么?”
林澄沒回答,只盯著他看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他說你體內,有不歸魂。”
宋執愣了幾息,竟低低笑了一聲,那笑帶著沙啞,帶著疲憊,也帶著釋然。
“我知道。”
林澄心頭微震:“你……早就知道?”
宋執抬眸,目光在燭火下格外深暗:“我在燈局那年,參與了一場歸魂演練。臨時調令,臨時配燈,沒人給我準備燈芯。”
“我點了一盞‘軍魂燈’,卻未完成歸魂程序。”
“那魂火,留在了我體內——它沒有散,也不肯走。”
林澄腦海中閃過天寶洞夢境中的畫面——
山火紛飛,戰甲青年帶萬魂歸陣,卻一盞燈也不愿歸還。
“你是……那時的人?”
宋執搖頭,卻又點頭,神色復雜:
“如果那段記憶是真的,那么,我欠了那些魂一場歸路。”
“你不是燈局想留下的人。”林澄輕聲說。
宋執看著她,忽然笑了:“你也不是。”
兩人沉默許久,彼此對望,風中燈影忽然一顫。
廊道盡頭,一盞燈悄然熄滅。
墻角,一道瘦削身影悄無聲息地離去,披著夜色如霧,腳步輕微卻堅定。他手中握著一盞無火魂燈,燈殼半碎,銹痕斑駁。
上面用舊篆寫著兩個字:
林慎之。
【章節注】:“不歸魂”指未歸入魂火系統的強魂殘魄,通常伴隨舊戰場、失控燈陣等事件形成,極易引發反噬或燈陣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