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梁跟著李秘書，腳步不疾不徐，穿過彌漫著機油和鐵銹味的廠區甬道，走向機器轟鳴的三車間。

還未走近，遠遠地就能聽到一陣急促而不規律的敲打聲，間或夾雜著幾聲壓抑不住的抱怨和爭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躁不安的氣氛，與午后本該有的生產節奏格格不入。

“就是這里了，何師傅。”李秘書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指著前方圍著一圈人的地方，“楊廠長和車間劉主任都在那邊呢。”

何雨梁抬眼望去。

三車間，軋鋼廠的心臟地帶之一。

高大的廠房穹頂下，一排排或新或舊的機床沉默地佇立著。

此刻，焦點都集中在靠近門口的那臺體型龐大、顯得有些老舊，卻依舊透著一股“功勛”氣息的綠色涂裝車床上。

那臺車床，正是代號“卡秋莎”的1K62型。

一群穿著藍色工裝、滿身油污的工人正圍著它，七嘴八舌，神色焦急。

為首的幾人，正是廠里的維修組老師傅，而其中一個嗓門尤其大，正拿著一把大號扳手，比劃著什么，不是別人，正是住在四合院里，平日里就愛端著架子，此刻更是顯得“技術權威”的二大爺劉海中。

“……我就說嘛，肯定是傳動軸承的問題！老王，你再用錘子墊著木塊，往這兒……對，再使點勁兒敲敲看！”

劉海中唾沫橫飛地指揮著，臉上帶著一種掌控局面的自信，盡管那臺機床依舊毫無反應。

旁邊一個年紀稍輕的維修工忍不住小聲嘀咕：

“二大爺，剛才都敲半天了，沒用啊……別越敲越壞了。”

“你懂什么！”劉海中眼睛一瞪。

“這老機器，有時候就得用點‘巧勁兒’！你以為修機器是繡花啊？”

就在這時，李秘書帶著何雨梁擠了進去。

“劉師傅，各位師傅，先停一停！”李秘書揚聲道。

嘈雜聲頓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當他們看到李秘書身后的何雨梁時，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這年輕人是誰？看著面生啊。

“小李，你來得正好！”劉海中看到廠長秘書，立刻放下扳手，挺直了腰板，一副“你看我還在堅持奮戰”的模樣。

“這機床毛病有點怪，我們正想辦法呢……”

李秘書打斷他，側身介紹道：“各位師傅，這位是何雨梁同志。楊廠長特意請他過來，幫忙看看這臺機床。”

“何雨梁？”

“哪個何雨梁？”

“好像是……食堂新來的那個廚子？”有人認出了他，畢竟昨天宮保雞丁的事情已經在私下里傳開了。

一時間，人群里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和低笑聲。

“廚子？”

“李秘書，你沒開玩笑吧？讓廚子來修咱們這‘卡秋莎’？”

“嘿，咱們幾個老師傅弄了半天都沒轍，他一個掌勺的能行？”

質疑聲此起彼伏，工人們看向何雨梁的眼神充滿了不信任和幾分看熱鬧的戲謔。這感覺，就像是讓一個鐵匠去繡花一樣離譜。

劉海中更是眉頭皺成了疙瘩，他上下打量著何雨梁，一身干凈整潔，手上連點油污都沒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會擺弄機器的樣子。

他沉下臉，帶著一種長輩教訓晚輩和技術權威受到挑戰的不悅，對李秘書說道：

“小李，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這1K62是咱們廠的寶貝，精密著呢！食堂的同志炒菜是把好手，但這修機器……隔行如隔山啊！萬一給弄壞了，這個責任誰來負？”

他的聲音很大，故意讓周圍的人都聽清楚。

這既是質疑何雨梁，也是在撇清自己的責任——你看，不是我們修不好，是廠里瞎指揮。

李秘書被問得有些尷尬，他只是奉命行事，心里也覺得這事懸乎。但廠長的命令不能不聽，他只好硬著頭皮解釋：

“這個……是楊廠長的意思……”

“就算是廠長的意思，也不能亂來！”

劉海中不依不饒，目光轉向何雨梁，帶著審視和輕蔑。

“我說小何師傅是吧？你掂量掂量，這機床可不是你家廚房里的鍋碗瓢盆，一扳手下去不對，損失可就大了去了！”

面對著眾人的質疑、嘲笑，以及二大爺幾乎是明晃晃的刁難，何雨梁的臉上依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周圍的嘈雜都與他無關。

他平靜地迎向劉海中的目光，語氣淡然地開口了：“二大爺，各位師傅。”

他先是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然后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前幾天晚上，廠里放電影，放映機臨時壞了，是我修好的。”

這話一出，人群的議論聲小了一些。放映機雖然不如機床精密，但也算是個技術活兒，而且這事確實有人知道。

何雨梁繼續說道：

“楊廠長當時也在場，覺得我或許在維修方面還能幫上點忙。所以，除了在食堂負責小灶之外，廠長也讓我兼任廠里的維修員，協助處理一些設備問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圍在機床邊的人。

“所以，按照廠里的安排，檢查和嘗試修理這臺機床，現在也算是我的分內工作。”

他沒有提高音量，但話語清晰，邏輯分明，尤其是“楊廠長讓我兼任維修員”和“分內工作”這幾個字，如同有千斤重，壓在了眾人心頭。

周圍的工人面面相覷，臉上的嘲弄之色收斂了不少。

雖然心里還是不信一個廚子能修好連維修組都束手無策的精密機床，但既然是楊廠長親自任命的，而且還掛上了“維修員”的頭銜，他們也不好再公開質疑什么了。

頂多，就是在心里等著看笑話。

劉海中被何雨梁這番話噎得不輕，他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有這么一層身份！

廠長親自安排的？他怎么不知道？

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接反駁廠長的決定。

可讓他就這么把“技術權威”的位置讓給一個毛頭小子，尤其還是個廚子，他心里又咽不下這口氣。

他冷哼一聲，往旁邊讓了讓，但嘴里卻不依不饒地敲打道：

“好！既然你有廠長撐腰，又是你的‘分內工作’，那你就來試試！不過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這‘卡秋莎’可是從蘇聯老大哥那里引進的功勛設備，金貴得很！你要是本事不到家，手底下沒準，把它徹底給整報廢了……”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加重了語氣，環視一圈，提高聲音：

“那造成的損失，可就得你自己一力承擔！到時候別說你那點工資，把你家那四合院的老房子賣了都不一定夠賠！你可想清楚了！”

這話帶著赤裸裸的威脅和恐嚇，也是說給周圍所有人聽的。

一旦何雨梁失敗，甚至造成更嚴重的損壞，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在六十年代，損壞國家財產，尤其是這種重要的生產設備，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何雨梁身上，有擔憂，有懷疑，但更多的是等著看他如何收場的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