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霆接過藥方,動作利落,熟練地在藥斗間取藥、稱量。
每味藥材分得清清楚楚,手法精準,顯然早就爛熟于心。
他一邊配藥,一邊隨口對周銳說道:
“周師弟,練武的,最怕的不是打不過,而是練廢了。
拳腳打拼、修煉功法,傷筋動骨是常事。
有些傷表面看不出,時間一長,就可能留下暗傷,拖慢進境不說,嚴重的,連命脈都可能斷了。”
他說著,將一味黑色藥材投入研缽,繼續道:
“這‘藥浴’,就是前輩們從實戰里摸出來的法子。
借藥力滲透皮肉經絡,能化瘀活血、舒筋壯骨,甚至補氣養元,把你練功時留下的那些傷一點點清理掉。
調養得當,不光能恢復狀態,還可能助你突破瓶頸,少走幾年彎路。”
周銳聽得心頭一緊,對這“藥浴”的玄妙更添幾分向往。
藥浴……聽著倒像是前世那些什么高端SPA、養生會所的調調。
不過,這可不是花里胡哨的享受,而是真正能活血通絡、固本培元的虎狼之藥。
每天那么練,拼命打熬筋骨、錘煉氣血。
再用這一大桶堪比金汁玉液的藥湯泡一泡……得花多少銀子?
這等豪奢,就算在內院,怕也不是誰都能用得起的吧?
也許,這藥浴本身,就是核心弟子與普通弟子之間最現實的界限之一。
周銳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道:
“孫師兄,這張藥方上只寫了藥材名稱,沒說是內服還是外用。
你一眼就看出來是拿來泡藥浴的,不是煎成湯喝的?
這里面還有什么講究嗎?”
孫霆笑了笑,點頭道:“你這問題問得好,心細的人才能走得長遠。”
他指了指藥方,說道:
“這類固本培元、助你修行的方子,講究的是‘內外兼修’。
如果直接煎服,雖然能補,但也容易傷脾胃,反而拖累身體。
而且藥效多集中在五臟,對我們這些天天打熬身體、練筋錘骨的人來說,效果有限。
可如果將一部分藥材另行處理,做成藥浴,再配上適量的內服湯藥。
兩者一合,藥力就能從外入內。
藥浴滲進皮膜筋骨,湯藥走五臟六腑,里應外合,打通全身,直達你練武最需要的地方。”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這就是咱們八卦門的內院秘法——尤其是在沖擊‘練筋’境界時,必須用到的‘二練浸藥’法門。
說白了,有藥方沒門路、沒技法,外人照樣煉不出真藥。”
“所以啊,”他拍了拍周銳的肩,
“你能用上這方子,不管是師父特批,還是另有緣由,總之已經邁進了內院弟子真正的修行正軌,可得好好把握。”
正當周銳聽得入神時,藥師匆匆從后堂走了出來。
那人滿身藥香,手里捧著一個烏木小匣,來到孫霆面前:
“孫霆,您囑咐留意的那爐小還丹,火候剛好。”
孫霆接過匣子,掀開蓋子,一縷丹香撲鼻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他看了眼那枚赤金色、龍眼大小的丹丸,光澤圓潤,隱有流光轉動,顯然是煉得極好。
孫霆點了點頭,對那藥師道了聲“辛苦”,便將木匣收好,貼身藏入懷中。
他轉頭對周銳拱手一禮,道:
“周師弟,我那邊還有要緊事,先行告辭。
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盡管來找我,不必客氣。”
說完,他便快步離開了藥房。
那位藥師承接下了孫霆剩下的工作,在臺前細細研磨藥材。
增補的藥方,這神農堂自己就可以配制。
可為何丹藥卻要委托給外人制作呢?
“老師傅,弟子周銳,斗膽請教一句。
方才孫師兄收的那顆丹藥,色澤通透、香氣獨特,一看就是極珍貴的靈丹。”
他頓了頓,又問:
“弟子只是有些不解,像這種高階丹藥,按理說,神農堂底蘊深厚,應當可以自行煉制才是。
為何反倒要交由別人——或是門外之人去代勞?
難道……我們八卦門竟還缺這等傳承和手段嗎?”
老藥師聽完,抬起頭,打量了周銳片刻。
像是有些意外這小子剛入門不久,竟敢問這種話。
“小周啊,你問得不算淺。”
他指了指滿屋藥柜、藥爐:
“平日我們這些藥師、藥童做的事,無非是分辨藥材、炮制藥引,按老方子熬湯煎藥、搓丸制膏。
這些,說到底,就是‘制藥’。
能治病、能調理、能幫你練功,但還算不上什么神通。
可煉丹……那是另一回事了。”
他頓了頓,語氣微微一變:
“真正的丹藥,是用天材地寶、奇草異獸之精,配合特殊的丹訣、真火、法門。
再由煉丹之人以‘精氣神’引導,以九轉之法反復錘煉,才可能成丹。
那不是講經驗和藥理,是講悟性、講機緣、講術數,甚至要一點命數。
這么說吧,神農堂煉的是藥,而靈丹,是煉出來的‘道’。那是另一條路。”
他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敬畏:
“別說咱八卦門,現在全嶺南、乃至州府,真正能開爐煉靈丹的大師,也就那么幾位。
鳳毛麟角,傳承極難,門派就算有方子、材料、丹爐,也未必敢隨便亂煉。
出一點錯,可就不是浪費了幾株藥材,而是走火入魔,傷人性命。”
說到這兒,他又看了周銳一眼,笑了笑:
“所以你看到的那些珍貴丹藥。
多半是門中托外面專修丹道的高人、或是有煉丹底子的武館合作煉出來的。
不是咱們不想練,是……真練不了。”
周銳聽得心里一震,久久說不出話來。
煉丹……比上乘心法還難求百倍?
獨門絕學?真有那么玄乎?
他低下頭,腦中卻飛快轉著念頭。
自己那【識物】之技,可不是尋常手段。
連水鋼鍛造法都能一眼看破,若真有機會接觸那些傳說中的靈丹成品,或是哪位丹師親傳的方子——
我是不是也能從中看出點門道?
哪怕只學來一招半式,說不定……命運都能改。
這個念頭一旦在他腦海中升起,便如同瘋長的野草般,再也無法遏制!
若真能做到,那可就不只是多一條比打鐵賺錢的門路了。
那意味著——我也有機會,接觸到那些真正站在最頂層的人物。
手眼通天,掌握資源,言出法隨的權貴和高人。
若能借機搭上線,不論是查清慧瑪的身份,還是對付徐慶元背后的“東家”。
甚至讓周家徹底翻身、真正崛起,都不是空想。
正當周銳思緒翻涌時,那老藥師已默默低頭,不再多言,重新投入手中活計。
沒多久,一大包散發濃郁藥香的藥材就被整齊包好,用油紙封妥,遞到了周銳手中。
“這是頭三日的藥量。回去后,早晚各一次。
用砂鍋或細瓷罐,文火慢煎。
至少一個時辰,熬到只剩一小碗,藥湯濃稠、顏色變深、香味撲鼻,才算熬好,趁溫服下。”
他頓了頓,又鄭重補充:
“藥性霸道,服藥這幾日要靜心養身。
別貪吃、別勞累、別妄動干戈,房事辛辣一概戒除。
若強行打熬鍛煉,反而傷身,得不償失。”
周銳接過藥包,連聲道謝。
老藥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輕輕清了清嗓子。
“這湯藥,只是煉皮穩境、沖筋破關的第一步,最基本的一步。”
他頓了頓,眼神一閃,繼續道:
“等你體內那股躁氣沉下去,氣血也養得差不多了,就得盡快準備接下來的藥浴了。
這一步才是真正關鍵,也最花銀子的。
雖說你如今是掌門親收的關門弟子,待遇不低,門里肯定也會補貼。
但那藥浴用的材料,樣樣金貴,折扣再大,算下來一次怕也得五十兩。”
他語氣不急,卻句句沉穩:
“小師傅還是早些準備。別到時候卡在這一步,誤了進境。”
“五十兩?!”周銳差點沒站穩,眼前一黑。
“這……這還是打了對折后的‘優惠價’?!”
他飛快算了一下賬:先前為自己和叔父贖籍,又承賈老板之助,買了城南那座宅子,還置辦了些家具,幾乎把積蓄花了個干凈。
家里倒是還有慧瑪留下的一根金條。
可是要怎么解釋這金條的由來呢?
眼下可用的就只有鍛刀大賽的一百五十兩賞銀,可也不過只夠三次藥浴?
還只是開始?
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他看得越來越清楚——
這條光鮮亮麗的修行路,背后鋪的,是一座座用金銀砌成的山。
難怪那些大派世家掌握資源、代代出強者,原來底子厚,就是最大的底氣。
罷了……他心里默念。
既然已經拜師,既然已經看到了一線翻身的希望,那就沒有回頭路了。
再難,也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