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你來的那位,究竟是州府里哪一位手眼通天、權勢滔天的大地主?”
話音剛落,周銳只覺喉頭猛地一緊,一股冰涼的觸感直指他的脖頸。
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有半分異動,下一刻,便是身首異處,血濺當場!
直到刀刃貼近自己,周銳才想起,方才在演武場,她重創洋玄,用的似乎都只是她自己的手。
放著我的刀不用,或許是為了不讓旁人注意到我和她的關系。
“小子……”慧瑪以審視的目光盯著周銳:
“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一些。
也……很不知死活。”
她斗笠下的目光似乎微微移動了一下,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被碾碎的玩物:
“我本念在你我之間那幾日也算不上什么情分的所謂‘師徒情分’上。
又看在你替我辛辛苦苦打了那柄還算稱手的刀的份上。
還愿意……在你臨死之前,給你一個交代,讓你做個明白鬼。”
“但你……”她話鋒一轉,聲音中的殺意狠狠剮在周銳的神經上: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胡亂猜測。
‘州府大戶’……呵呵,這四個字,也是你這等賤籍鐵匠,能隨意提及的?
我原以為,你不過是個略有小聰明、手藝還湊合的鐵匠胚子。
沒想到你知道的東西還真不少。
但若妄圖窺探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你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寫。”
周銳只覺胸腔一緊,仿佛有柄利刃自額頭直刺心臟。
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哪還有退縮的理由。
不刨根問底,怕是對不起柱首爺的在天之靈。
但他腰板挺得得筆直,生生將恐懼壓回體內。
他的嗓音因緊繃而微啞,卻字字如錘:
“前輩——這條命,是你救下的。
你若此刻要收回,我無話可說,也無力抗拒。”
他略頓了頓:
“但即便今日死在你手中,我也要死個明白!
柱首郭老前輩,為何慘死?是誰在背后布下殺局,借你之手掀起腥風血雨?”
他咬緊牙關,聲音陡然拔高,宛如利劍出鞘:
“我只是希望,我心中的憤恨不會落到你的身上。”
他這番話,倒是說到了慧瑪的心坎上。
憤恨不會落到自己的身上嗎?
死在她手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尋仇而來的人更是多的數不清。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要跳過她,直接去找自己的雇主去算賬的。
這小子不會是因為打不過我才這么說的?
慧瑪身上那股緊繃的、如同即將離弦的箭矢般銳利無比的氣勢,也隨之緩緩松弛下來。
她發出一聲極長的嘆息。
斗笠的黑紗在夜風中輕輕拂動,遮掩了她此刻所有的表情。
“嘖,你這小子,倒還真有那么幾分不到黃河心不死、見了棺材不掉淚的犟驢脾氣!
居然還敢拿我先前說過的話來套我的話,反將我一軍?有趣,當真有趣得很!”
周銳的心稍稍松弛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也罷。看在你勉強算是替我辦了點事的份上,告訴你一些無傷大雅的皮毛,也無妨。”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不錯,郭嚴泰的死,確實是受了‘州府某位大人物’的委托。至于是哪一位……”
她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你還沒那個資格知道。
知道了,對你,對你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小鐵匠營,都沒有半分好處。
只會招來你們誰也承受不起的滔天禍端。
有些人的名字,一旦與你這等凡夫俗子沾上丁點干系,便是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
我做事,向來有我自己的原則。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天經地義。
至于緣由……我從不問,也無需問。
事成之后,抹干凈手尾,不泄雇主分毫,這也是我們這一行當里,最基本的規矩。”
周銳聽到這里,心中“咯噔”一下,那塊一直懸著的巨石,終于重重落了地!
果然是州府的大人物!我先前的所有推測……都沒有錯!
敵人已經不再是某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而是手眼通天、能夠輕易翻云覆雨的頂尖權勢之輩!
慧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補充了一句:
“至于郭嚴泰……雇主當時給的指令,非常簡單。
‘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要讓所有該看見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
目標,只有郭嚴泰一人。’”
她語氣平淡地說道:“并無其他濫殺無辜、或是刻意破壞鐵匠營的命令。
否則,你以為昨夜那些在演武場上礙手礙腳的鏢師護衛。
包括你這個三番兩次跳出來、自尋死路的小子,還能有機會活到現在,跟我在這里廢話?”
周銳默然。
幕后黑手果然是州府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其目的,就是要柱首爺死,而且還要他死得人盡皆知,
轟轟烈烈,以此來達到某種震懾嶺南的目的。
慧瑪說‘沒有其他附帶殺戮或破壞的命令’。
這么說,黑風寨那近千山賊即將夜襲鐵匠營的巨大威脅,與她背后之人,并無直接關聯?
還是說,她也只是奉命行事的一枚棋子,并不知道她那位雇主的全盤計劃與真正目的?
這潭水……當真是越來越深,越來越渾了!
他心中一片茫然。
此事已遠遠超出了我目前所能應對的范疇。
州府的大人物……我即便知道了具體是誰,又能如何?
這份情報告訴任何人,包括叔父、賈老板、甚至行會里那些看似可靠的前輩,都只會給他們招來滅頂之災!
下一步……究竟該怎么辦?
他抬起頭,看著篝火旁的慧瑪,心中的恐懼已漸漸被困惑所取代。
這樣一個視人命如草芥、殺伐決斷如同呼吸般自然的絕世兇人。
卻又似乎恪守著某種屬于她自己的、外人難以理解的“原則”與“規矩”。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看似與眼前生死無關,卻又讓他無法釋懷的問題。
“慧瑪前輩。
像您這樣的人物,能讓您出手一次……
那位‘大人物’,究竟是花費了何等樣的天價,才請得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