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王執事定下“護院之約”后,周銳的日子變得規律得有些不像自己。
早上,他按時護送王香凝去城東的“淑女堂”。
她還是戒備他,客氣但冷淡。
周銳不在意。送到門口,他就轉身離開,回到南城新宅,把自己關進那間擴建后的鐵匠鋪里。
爐子是他新裝的,火比以前旺。
最近打的多是八卦門和鎮南鏢局的定制兵刃,都是高端活兒,活兒重、利大,他一干就是一整天。
最近手頭趕的是八卦門幾位教習的兵器。
一套兩件:一是練手的鈍器,一是實戰用的利刃。
每套六十兩銀子,二十套,總共一千二百兩!
扣掉行會抽成、算來算去,他還能落下將近一千兩。
可他沒太高興。因為他知道,這些錢,看著多,對修行來說,根本不夠花。
洋玄師父以前隨口提過,門中用于“煉皮”沖“練筋”的那種基礎藥浴,師門不補貼的話,一次就得七八十兩。
往后“換血鍛髓”“練神還虛”……動輒天價,光藥就能把人吃窮。
周銳心里苦笑——
這八卦門,財力深得像個吞金怪。
他拼命打鐵掙的銀子,到頭來還得拿去“孝敬”回去。
不是給師門交了賬,就是高價買材料時被宰走了。
他看得清:武功,修的是身,也修的是錢。
他不討價還價。
既然入了這個圈子,早晚都得碰這些“規則”。
他只是想著:怎么靠雙手,把這些“規則”變成他能借力的東西。
如今他打的不是雜活,是頂尖教習的隨身兵器。
住的不是舊鋪子,而是獨門獨院,帶爐帶藏貨間的新宅。
身邊人一個是王執事親戚,一個是八卦門內門弟子。
而他,只是個出身破鐵鋪的少年。
光憑我一個人的力氣,撐不了多久。
再走一步……得借人,也得借勢了。
他心底開始思索新一輪布置。
鍛刀固然重要,但他更清楚,真正的大事,不在爐邊。
打鐵固然賺錢,但未必就是唯一的道。
他忽然想到自己煉出的那批【紫金化瘀膏】。
幾日前,他已托“死魚眼”帶去分發,說是試用,實則試水。
這膏藥來得巧,是他第一次嘗試煉丹時誤打誤撞做出來的,雖算不上靈丹妙藥,但療效真不差。
嶺南地勢偏遠,真正的丹藥已成稀物。
有療效、能批量的藥,更是有價無市。
若這一批真能賣出去,一瓶少說也值幾十兩——幾爐成品,便是一大筆錢。
比起打鐵,這門生意幾乎不需要耗費多少體力,只要藥材充足,銷路有門,利潤比打鐵高十倍不止。一車丹藥,抵得上千把好刀!
可惜眼下,卡就卡在“藥材”和“渠道”上。
藥材難尋,黑市價高。
渠道更難,賣得出去,還得不被人盯上。這年頭,丹藥不只是生意,更是命。
周銳知道這點,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死魚眼”傳回消息。
按理說,那批膏藥,送出去也有些日子了。
也不知他那邊動靜如何……有沒有送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上?效果出來了沒有?
想到這里,周銳不由皺眉。
那老滑頭油嘴滑舌,干事向來不靠譜。
但若他真肯認真推銷,憑那膏藥的藥效,想不引起點動靜都難。
他抬眼望窗外,夜色正濃。
王執事府里暫時平靜。
郭闖那邊,因著廣順鏢局李統頭的警告,估計也不會輕舉妄動。
此時出門,倒也不算冒險……
他起身,披衣。
今夜,便再去一趟北山義莊,看看那死魚眼,到底整出些什么名堂。
夜深人靜,萬籟無聲。
周銳推測王府眾人早已入睡。
小院只剩幾聲蟲鳴,與遠處更夫間斷的梆子聲交織回蕩。
他動作輕快地換上夜行衣,將鐵尺、短刃藏好,又背上個空行囊,準備照例翻窗離府,去趟北山。
但剛推開窗,準備借著老槐樹陰影翻身而出時——
余光一閃,他瞥見對面墻頭上,一道黑影劃過,速度極快,如鬼魅一掠而過!
那處正是王香凝閨房所在的院墻。
黑影起落極輕,無聲無息,顯然是個身手不凡的高手。
對方似乎并未發現他,在墻頭略作停頓,便悄然躍向后院,動作極其老練。
周銳心頭一凜,立刻停下動作,退回窗后,藏身黑暗。
他屏住呼吸,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
借著微弱月光,他赫然發現——王香凝的房門竟虛掩著!
門縫不大,卻剛好能容一人進出。
他心頭一沉。
深夜闖王府,還直奔閨房?這人來者不善……莫非,是郭闖那邊撕破臉了?
周銳不再猶豫,暗罵了聲“死魚眼”,將原本的打算拋之腦后。
王執事既把香凝托付于他,他就絕不能坐視不理。
身形一晃,他已無聲掠過小院,幾個起落,來到香凝房前。
門縫仍在,屋內寂靜無聲。
他側耳細聽,既無掙扎聲,也無喊叫。
那種不祥的感覺越發強烈。
不顧禮數,他輕推房門,身形貼地而入。
屋內陳設整潔,飄著淡淡的蘭香。但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空無一人。
王香凝,不見了。
周銳心里一沉,但很快,他目光掃過屋中那些熟悉的陳設時,一個原本被他忽略的念頭,猛地躥了出來。
他突然想起幾日前,在北山那條僻靜山道上,那個與他短暫交手的神秘黑衣人。
那人動作輕靈,身形纖細,一只手腕細得幾乎握不住。那雙眼——
在月光下驚慌卻倔強,一晃而過,卻讓人印象深刻。
當時他只當是山賊殘黨,沒多想。
可現在回想起來,那身手,那步法,那氣息……哪里像個亡命之徒?
反倒更像個……根本掩不住少女氣息的小丫頭。
一念及此,周銳身子一震,忍不住抬手拍了下額頭。
——那天那個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王香凝!
她才是那個深夜潛入義莊的“賊影”!
他還以為她是個膽小怕生的千金小姐,結果人家不聲不響地夜探義莊、和他過了幾招、然后一溜煙跑了……
想通這節,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這王大小姐,根本不是看起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乖寶寶,倒像是一直在裝傻藏拙,實則鬼點子不少。
她這一身功夫八成是家學淵源,藏得頗深。
若不是今晚露了馬腳,自己怕是還得被她騙下去。
她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這回又是要去干什么?
不管她意圖為何,總不能放任不管。
周銳轉身出了房,順手關好門,身影一晃,循著那道黑影的方向追去。
此時的王香凝,已換上一身夜行黑衣,正穿行在漆黑小巷中。她腳步輕快,心中還帶著幾分得意。
哼,那家伙還不是被我甩得遠遠的。
什么八卦門高徒,我看不過如此。爹爹竟還信他……
她正得意地想著,忽然巷口處一道身影映入眼簾。
月光下,一個人影懶懶倚在一棵老槐樹上,雙臂抱胸,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王香凝腳步一頓,整個人仿佛被釘在原地,瞪大眼看著那張臉。
是周銳。
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悄無聲息地追到這兒,還提前攔住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