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翊這邊剛寫完“超前集中”的第一段“超前集中學(xué)習(xí)字母”，陳凱歌拿著兩份稿子站在門口，“楊老師，我們看完了。”

“哦，看完啦。”楊翊看了看床頭的鐘，剛剛過兩點，“你們要不自己坐一會兒，我還有點工作要做。”

陳凱歌笑道，“上午楊老師你不是說，我們可以抄一份《燒馬棚》走么，現(xiàn)在我們想問問，能不能再抄一份這篇《獻給愛米的玫瑰花》。”

在陳凱歌的身后，胡玫他們幾個也都一臉希冀地看著楊翊。

“沒問題。”楊翊十分爽快，“我給你們看的東西，都可以抄走，不過記得要署名。”

見楊翊同意，幾個學(xué)生十分高興，周里京忍不住握了握拳頭。

“楊老師，放心，我們手抄的肯定署名。”

“那就行。”楊翊笑了笑，又低頭繼續(xù)寫“超前集中學(xué)習(xí)國際音標”的內(nèi)容。

幾人見楊翊工作，便沒有再打擾他。

陳凱歌拉著他們，轉(zhuǎn)身回到客廳的長桌邊上，小聲說道，“楊老師在工作，我們聲音放小點，至于這個稿子，我們分一下任務(wù)。”

“這任務(wù)好分派啊。”周里京笑道，“《燒馬棚》四份，《獻給愛米的玫瑰》一份，總共是五份，我們五個正好一人一份。”

“我看可以，繼續(xù)猜丁殼吧。”

周里京又鄭重地說道，“我先說好了，不管誰抄哪一段，都一定要認真。字漂不漂亮無所謂，一定要工整。”

“不用你說，肯定認真，咱們來猜丁殼吧。”

“來吧。”

……

楊翊一旦進入工作狀態(tài)，就十分專注，外面陳凱歌他們說什么干什么，他也都沒分心去關(guān)注。

過了很長時間，楊翊眼睛有些酸澀，抬頭扭了扭脖子。

這會兒天光已經(jīng)暗了下來，屋里面不甚明亮，楊翊看了看床頭的時鐘，竟然已經(jīng)快五點了。

“陳凱歌他們走了？”

楊翊嘀咕了一句，起身走到客廳，卻見陳凱歌他們幾個趴在桌上正認認真真地抄寫《燒馬棚》跟《獻給愛米的玫瑰》的稿子。

他湊近看了看，發(fā)現(xiàn)幾人是分開抄的，便好奇道，“你們怎么抄到現(xiàn)在？”

陳凱歌去問他能不能抄走《獻給愛米的玫瑰》時，也就兩點鐘出頭，這會兒都已經(jīng)快五點了，中間隔了將近三個小時。

按說分開抄的話，也抄差不多了，但是他們每份都剩不少，特別是胡玫，甚至連一半都沒抄完。

本來他們幾個都在專注抄稿子，楊翊突然開口，把他們嚇得一激靈。

周里京摸著胸口說，“楊老師，人嚇人，嚇死人啊。”

見他這樣子，楊翊笑道，“抄個書，這么認真干什么？”

“回頭稿子要給其他同學(xué)看，肯定要抄細致一些。”張會君笑道，“而且后面其他同學(xué)也可能會抄，要是我們就不細致，后面的同學(xué)再不細致，就容易出現(xiàn)以訛傳訛的情況。”

“那也不用這么細致吧。”楊翊拿起張會君的稿子，嘴角扯了起來，“你這也寫的太規(guī)矩了。”

張會君的字，沒有一點筆鋒，每個字都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大小一樣，間距相同，而且一點涂改都看不到。

“楊老師，我們平時交作業(yè)，也是這樣要求的。”

楊翊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反正只要他們不怕麻煩就行。

另外，楊翊也注意到，他們抄寫用的紙，用的不是他桌上的，應(yīng)該是他們自己跑到哪兒去拿的。

其實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客氣，楊翊如今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稿紙自由。

之前肖瑞給他弄了一些稿紙，后來黃曉輝也寄了一些稿紙過來，資料室那邊也會定期給他一些稿紙。

因為楊翊負責(zé)翻譯外文資料，對稿紙有一定需求，資料室申請的稿紙配額，大部分都是給楊翊的。

資料室的稿紙都是一摞一摞的，楊翊根本用不完。

楊翊又看了看外面的天，馬上又到飯點了，想到一會兒還要管他們幾個一頓飯，他撓起了腦袋。

晚飯他就沒帶陳凱歌他們?nèi)ナ程贸粤耍窃诩覔{了點面條，炒了盤酸豆角，又給他們一人臥了個雞蛋。

雖然晚飯很簡單，但是端上桌的時候，幾個學(xué)生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這年頭饑餓是常態(tài)，即便陳凱歌他們是燕京廠的子弟，也照樣吃不太飽，更別說吃好了。

燕京廠的食堂比電影學(xué)院食堂好，但是也好得有限。

雖說“缺八不缺臘”，冬天的雞蛋不如夏天緊俏，但是一般家里雞蛋也不是常常能吃到的，因為雞蛋供應(yīng)是個問題。

一般情況，也就楊翊這種單身小伙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食堂吃飯，票才有富余。

而且楊翊家里的這些雞蛋，不單只有他自己買的，還有于升送來的一些。

于升的親戚家有養(yǎng)了雞的，要是生了蛋就偷偷送過來一些，楊翊也不占便宜，都是按七毛錢一斤給了錢的。

說是不占便宜，但還是占了便宜，因為雞蛋光有錢是不好買的。

一人一大碗面，即便是胡玫都吃得干干凈凈，陳凱歌他們幾個大男人肯定是吃不飽的，不過在楊翊家，他們自然不好意思再要。

而且即便他們要，楊翊也給不了了。

要是敞開了讓他們幾個吃，恐怕楊翊自己的口糧都要出問題。本來楊翊自己計劃就是兩天吃一個雞蛋，今天他們等于干掉了楊翊一個多禮拜的計劃。

吃完飯之后，他們又繼續(xù)抄稿子。

一直到七點半，幾人才終于抄完。

……

出了工六樓，一陣寒風(fēng)襲來，幾人都忍不住緊了緊衣服。

陳凱歌盯著張會君手里的《燒馬棚》稿子，叮囑道，“你一定要把稿子給看好了，這可是我們幾個人一下午的心血。”

“放心吧，這里也有我的心血，不會弄丟的。”張會君笑了笑，“要是這幾天有時間，我自己還要抄一份。”

“那最好……你要是抄了，再給我一份吧。”

張會君并起食指跟中指，在空中劃拉了一下，“那就要看我心情了。”

陳凱歌心領(lǐng)神會，當即掏出煙遞了一根過去。

張會君接過煙，笑了笑，“小陳表現(xiàn)不錯，等到抄完，就把稿子給你。”

“能不能也抄一份給我？”周里京問道。

張會君給了周里京一個白眼，“一邊玩去，你要就自己去抄。”

“還是等你抄完再說吧。”周里京嘿嘿一笑，“你們說，楊老師這一下午在屋里面忙什么呢？寫寫畫畫的，會不會又有新的譯作？”

“不知道，剛才也沒好意思問。”

“過段時間再問吧。”

胡玫點點頭，“過些日子，是不是就能看到新一期《世界文學(xué)》了？”

“嗯。”

說起下一期《世界文學(xué)》，幾人都挺來勁的，現(xiàn)在他們都知道下一期里面有楊翊新譯的作品。

田壯壯感慨道，“師大的學(xué)生真是幸福。”

其他幾人也都點頭，認同田壯壯的感慨。

陳凱歌笑道，“要不，下次問問周老師，看他能不能翻譯外國小說？”

“老周怕是沒這個能力。”

“是啊，老周的英語都在專業(yè)上面，其他方面的不好使。”

“別難為老周了，哈哈。”

……

之后的兩天，楊翊都是正常上班。

周三下午，四點鐘的時候，秦文海敲了敲桌面，“今天恐怕要加一會兒班了。”

楊翊點點頭也沒多想，加會兒班就加會兒班唄，反正下班時間早，而且之前他們都沒加過班。

最近工作確實挺多，加點班也正常。

林瑩跟楊翊反應(yīng)差不多，都是點點頭，然后繼續(xù)做手上的工作。

秦文海見他們反應(yīng)這么平淡，忍不住笑了起來，“讓你們加班，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加唄，我們知道這段時間工作緊。”林瑩說道。

“工作再多，也不能想著靠加班來解決，不然永遠都有加不完的班。”

林瑩跟楊翊相互看了眼，都不太明白秦文海唱的是哪一出。

“那……今晚不要加班？”

“加，還是要加的。”秦文海笑了笑，“你們把手頭上工作整理一下，一會兒留下來給資料室搞個衛(wèi)生，弄完之后就可以回家了。資料室放假，從臘月二十八到正月初五，總共八天假。”

“八天？”

楊翊跟林瑩都是眼睛一亮，本來說可能就只放三天，現(xiàn)在卻變成了八天，怎能不讓人驚喜？

“嗯，八天，你們回去好好過節(jié)，年后咱們繼續(xù)。”秦文海點頭。

學(xué)校的其他老師，大部分都已經(jīng)跟著學(xué)生放假了，資料室堅持到今天，已然很不容易，秦文海也不想楊翊他們太過于操勞。

正如他說的，資料室的工作永遠都做不完。

難道工作做不完，人就不休息了？要是把身體累垮了，那可得不償失。

既然要放假，幾人也沒耽誤時間，開始整理手頭上的工作，然后開始大掃除。

其實大掃除更像是個形式，因為資料室的衛(wèi)生一直都有在做，沒有集中大掃除的必要。

跟尋常一樣，三人把資料室的衛(wèi)生打掃了一遍，隨后林瑩先走了，楊翊跟秦文海留下來貼門聯(lián)。

上聯(lián)：博識科海，閱盡世間萬國經(jīng)濟。

下聯(lián)：暢誦辭林，藏得天下一石文章。

橫批：開卷有益。

對聯(lián)上的字挺怪的，楷書不像楷書，行書不像行書，草書更不像草書。

楊翊也不懂書法，看不明白里面的取法，不過駐足看了一會兒，還覺得這字蠻好看。

“秦主任，這對聯(lián)是你寫的么？”

秦文海笑道，“我哪寫出這個字？是我托啟功老師寫的。”

“啟功老師？”楊翊一臉驚訝。

秦文海還以為楊翊不認識啟功，便笑著說道，“啟功老師之前在我們學(xué)校任教，他字寫得好，咱們學(xué)校好多人喜歡請他幫忙寫門對。他已經(jīng)不在我們學(xué)校，你沒見過也正常。”

楊翊當然知道啟功，他之所以驚訝，是因為沒想到秦文海竟然能讓啟功幫他們資料室寫對聯(lián)。

而且聽秦文海的意思，啟功的字也不是很難求。

“哦，原來如此。”

楊翊又看了看掛著的門聯(lián)，忽然感覺字比剛才還要好看點。

“好了。”秦文海撫掌笑道，“今年的工作到此結(jié)束，咱們各回各家吧。”

楊翊笑了笑，“秦主任，我還有點事情。”

“什么事情？”

“你上次不是說馬俊明老師那邊缺稿子么？我這幾天搗鼓出來一篇文章，想讓你幫我看看。”

“哦？”秦文海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稿子帶來了么？”

“帶來了，我給你拿。”楊翊從包里取出稿子，遞給秦文海。

秦文海拿著稿子掂了掂：“篇幅還不小。”

他跟楊翊說這事也沒過多少天，剛才楊翊說搗鼓出一篇文章，他還以為篇幅比較短呢，沒想到有這么多。

這一沓估計有二三十頁，五六千字肯定是有的。

秦文海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早，才五點鐘出頭，便拉過板凳坐下，“我給你看看啊。”

“麻煩了。”

秦文海笑笑，開始看起稿子。

“中學(xué)英語二十四字整體教學(xué)法的具體操作細則。”

秦文海讀了遍標題，這個“二十四字整體教學(xué)法”他也沒聽過，不知道是之前就有，還是楊翊自己弄的。

不過他也沒問，而是繼續(xù)往下看。

大概看了兩三頁，秦文海抬頭看著楊翊，開口問道，“這個二十四字整體教學(xué)法，之前就有的么？”

“之前沒有。”

秦文海詫異地點點頭，他看這教學(xué)法操作方式很細致，而且看著挺合理的，便以為是從前就有的，沒想到竟然是楊翊原創(chuàng)。

又看了幾頁，秦文海把稿子放下了。

秦文海自己英語不太好，更不懂英語教學(xué)，這篇文章他也看不出什么特別的來。

沉吟片刻，秦文海開口道，“這稿子我看了也沒用，不如這樣，我?guī)湍戕D(zhuǎn)交給馬老師吧。”

楊翊把稿子給秦文海看，當然不是想要得到秦文海的指教，目的就是讓秦文海幫他交給馬俊明，現(xiàn)在所想達成，他笑著說道，“那就麻煩秦主任了。”

“不麻煩，他跟我就住一棟樓，一會兒給他帶去就行。如果有消息了，我會跟你說的，或者也有可能馬老師會自己找你。”

“好。”

……

秦文海去找馬俊明的時候，馬俊明剛吃過晚飯正在看書。

馬俊明將秦文海請進屋，笑著問道，“秦主任找我有什么貴干啊？”

秦文海拍了拍手里的稿子，笑呵呵地說，“有一篇文章，要請你馬主編垂閱。”

“哦？不會是你自己寫的吧。”馬俊明笑著接過稿子，隨即搖頭道，“肯定不是你，你的字沒有這么工整……中學(xué)英語二十四字整體教學(xué)法的具體操作細則，這還整出一個教學(xué)法來了啊。”

看完了標題，馬俊明心里就將這篇文章看低了三分。

現(xiàn)在一些人眼高手低，全憑想象就能扯出來許多所謂的教學(xué)法，一看內(nèi)容，全部是些想當然的東西，缺乏建設(shè)性的、可操作性的建議。

不過秦文海都把文章拿過來了，馬俊明肯定是要給面子把文章看完的。

等他帶著幾分偏見將第一段看完之后，眉頭忽然舒展開來。

先不說這個方法的實行效果如何，單是第一段看完，馬俊明就知道作者不是在“憑空造樓閣”，里面說的這些都是有跡可循，有章可依。

特別是第二小條中，作者提出，教師需要將易讀錯的有些字母借助音標正音，這就說明老師應(yīng)該有實際的教學(xué)經(jīng)驗，了解學(xué)生在學(xué)習(xí)過程中的難點。

另外，文中提到的一些方法，在馬俊明看來也十分合理。

在教學(xué)實務(wù)中，一些老師反饋上來的東西，也跟這些方法能夠?qū)?yīng)上。

只看完前面第一段，馬俊明就迫不及待地問秦文海，“這文章的作者是誰？”

秦文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你覺得這文章怎么樣？”

馬俊明同樣沒有直接回答，“我還得看看。”

隨即，他又繼續(xù)看文章去了。

二十多分鐘之后，馬俊明忽然開口，“很好。”

這聲“很好”，像是在回答秦文海剛才的問題。

秦文海笑道，“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馬俊明點頭，“這個二十四字整體教學(xué)法，操作詳細，復(fù)刻難度不高。至于可行性如何，還需要一些印證，不過我個人認為，至少比現(xiàn)在大部分中學(xué)英語老師的教學(xué)方法效果好。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這篇文章是誰寫的了吧？”

“楊翊。”秦文海這次沒有賣關(guān)子，直接說出楊翊的名字。

馬俊明瞇了瞇眼睛，他知道楊翊是誰。

事實上，他很早之前就關(guān)注過楊翊。

他是研究英語教學(xué)法的，而恰恰在他們學(xué)校，出現(xiàn)了一個高中剛畢業(yè)的門衛(wèi)教大學(xué)生英語的情況，這可是一個很好的研究素材。

期末考試，歷史系慢班的成績他也有關(guān)注過，事實證明，楊翊的教學(xué)是有效果的，那也就是說有可以借鑒的地方。

本來，馬俊明準備等到新學(xué)期開始，要帶學(xué)生去考察考察英語慢班的學(xué)生跟老師。

沒想到他的計劃還沒施行，人家楊翊的文章就已經(jīng)送過來了。

難道說，這個二十四字整體教學(xué)法，就是英語慢班成績快速提高的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