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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向前看,向后看

不僅何書琴意外,胡鵬跟小于他們也同樣意外。

平時他們去東門上課的時候,課間也會閑聊,其中聊到最近看了什么書,讀了什么詩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不管他們聊小說還是詩歌,從來都沒見楊老師參與過。

但凡平時楊翊表現了一點對詩歌的興趣,他們來參加詩歌朗讀會也要把楊翊給叫上的。

臺上剛發表了暴論的徐曉,看了看臺下眾人的反應,隨即又笑道,“感謝木羽先生的這首《從前慢》,讓原本渾濁的溝渠中流淌出一汪清泉。作為讀者,我們當然希望《詩刊》能夠多刊登《回答》、《致橡樹》還有像《從前慢》這樣的詩歌……”

“滋滋滋——”

忽然,喇叭里面傳來一道挺強的電流聲,打斷了徐曉的發言。

芒克走上舞臺,連忙告歉,“不好意思,設備出了點問題,我們要花點時間修一下。正好朗讀會開了這么長時間,大家可以趁著這個時間休息一會兒。”

說完,芒克就帶著徐曉下去了。

“這喇叭真不靠譜。”

“是啊,不響就算了,還滋滋滋的。”

“算了算了,正好也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我看喇叭就是知道你累了,才壞的。”

“那真是善解人意的喇叭。”

臺下的人嚷嚷著開始散開,各自找空地,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休息。

“要不,我們繼續回剛才的那個地方。”胡鵬提議道。

“你們先去吧,我去找徐師姐聊聊。”

何書琴很喜歡《從前慢》,現在見徐曉也如此推崇這首詩,便想趁著這會兒朗讀會暫停找她交流交流。

“行,我們先過去了。”

雖然朗讀會暫停了,但是現場依舊十分熱鬧。

人們聚成一團一團的,討論的更加熱烈。

楊翊他們旁邊的一個小團體,大概七八個人,這會兒正坐下來討論剛才臺上朗讀的那些詩。

“毫無疑問,最出彩的還是食指的《熱愛生命》,讓我找到了當年第一次讀《相信未來》時的場景。”

“《熱愛生命》肯定是好,不然也不會這么多人讀,但是我覺得,《從前慢》更讓我驚喜。”

“怎么說?因為是《詩刊》發表的?”

“非也,非也,是因為近來大家的作品都很浮躁,《從前慢》這種風格很少見。”

兩個男生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著,旁邊一個女生笑著參與進去,“我也覺得《從前慢》好,你們也知道,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輩詩人們,現如今恨不得把自己遭受過的苦揉碎了寫進每一句詩里面,讓路過的人都來嘗一嘗。年輕的詩人們,激烈的、憤怒的、狂放的,就是少見這種溫柔而沉穩的。”

推崇《從前慢》的那個男生笑著點頭,“麗雪你說到我心坎里面去了,《從前慢》的特別之處就在于此,如今的年長詩人寫不出來,年輕詩人也寫不出來。最關鍵的是,這個木羽之前沒有聽過,讓我感到驚喜,說不定又要出來一位驚才絕艷的詩人。”

“會不會是某位成名詩人的化名?”女生猜測道。

另一個女生立馬點頭,表示贊同,“我覺得就是,而且應該還是位德高望重的詩人,只不過現在詩歌界的風氣不好,不得不化名寫一些特別的詩。”

“是啊,是啊,我覺得也是。”

……

楊翊他們這邊,跟那邊的畫風完全不同。

于升從家里帶了一袋子油炸蠶豆米,三人席地坐下之后,他就給楊翊跟胡鵬一個人分了一把。

這小子比較尊師重道,給楊翊分了兩把。

楊翊第一次知道油炸蠶豆米竟然能好吃到這種地步,恨不得把手上粘的鹽粒子都給舔干凈。

這年頭,油炸蠶豆米可是個稀罕物。

一般家庭,可舍不得把油拿來炸蠶豆米。

很多家里面,沒有成罐子的油,就去買一塊肥肉,等到炒菜的時候,先用肥肉把鍋底擦一擦,讓鍋底有點油星子。

這樣炒出來的菜,也能有點油香了。

一塊肉通常要用很長時間,直到壞得不能再壞了。

穿越來這兩個月時間,楊翊沒沾過幾次葷腥,食堂里面的菜,最葷的就是豬皮炒蘿卜。

可以說,于升帶來的這兩把蠶豆米,就是楊翊來了1979年之后吃過最有味道的東西。

大家都比較珍惜這難得的美味,每一粒蠶豆米放進嘴里,先要把皮外面的油跟鹽砸吧干凈,然后再細細地嚼豆米。

簡單的油炸蠶豆米,硬生生吃出了米其林三星的感覺。

品了好幾個,楊翊又“貪得無厭”地想,要是再能來一罐啤酒那就太好了。

所謂飽暖思淫欲,人只有吃好了,才能想點其他東西。

胡鵬他們吃了點蠶豆米之后,開始關注起旁邊那群人討論的內容。

于升嘴里的蠶豆米還沒嚼干凈,說話帶點雜音,“老胡,你肯定更喜歡《熱愛生命》吧?”

“那是當然,不過《從前慢》確實也很好。”胡鵬喜歡《熱愛生命》,但是不否認《從前慢》的優秀。

“我跟書琴姐一樣,比較喜歡《從前慢》。”于升笑道。

“嗐,喜歡哪首都行,不過我對這個木羽挺好奇的,說不定真是哪個老作家的新筆名。”

于升搖搖頭,“我想不出來有哪個老作家的風格是這樣的。”

胡鵬哈哈一笑,“你這小子,才讀過多少詩?知道多少詩人?”

“那倒也是,那有沒有姓木的詩人?”

“沒聽過姓木的詩人。”胡鵬搖頭。

“名字帶羽的呢?”

胡鵬脫口而出,“白羽?”

于升還沒說話,旁邊那群人中,推崇《從前慢》的男生嗤之以鼻道,“劉白羽?他能寫出《從前慢》?你也太高看他了。”

胡鵬跟于升意外地對視一眼,兩人沒想到別人也在關注他們的討論。

其實最開始吸引那群人的,倒不是胡鵬跟于升的討論,而是他們手中的蠶豆米。

這玩意炸出來的,味道太香了,這群人離得近,能聞到味道。

胡鵬笑呵呵地說,“我就是隨口一猜,兄弟你別介意。”

那小伙子扯著嘴角,“我倒是不介意,就怕木羽本人介意,你猜他是白羽,跟指著鼻子罵他沒區別。”

胡鵬畢竟年紀大點,圓滑一些,這種話題他肯定不會多參與,便笑著說道,“兄弟怎么稱呼,在哪兒上學?”

“尤錦濤,你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大尤都行,我們幾個都是紡織廠的工人。”

“原來是工人朋友們,我們……”

“我知道你,你是師大的學生嘛,剛才你上臺讀了《熱愛生命》。”尤錦濤說道。

尤錦濤旁邊的女生歪著腦袋看胡鵬,“你嗓門特別大,我們都記得呢。”

“是啊,我還以為是喇叭修好了呢。”

“沒辦法,我這嗓門是天生的。”胡鵬又介紹于升跟楊翊,“這是我同學于升,還有我們老師楊翊。”

幾個紡織廠的工人朋友聽說楊翊竟然是師大的老師,紛紛露出驚奇的表情。

畢竟楊翊看著年紀很小,更像是個學生。

楊翊也沒有解釋,因為這種事情一句話說不清楚,解釋起來十分耗時間。

再說了,他們也是初次見面,也沒有必要解釋。

“楊老師好。”其中幾個人非常有禮貌地打了招呼。

“你們好。”楊翊笑著回了一句。

“楊老師教什么的?你們不是中文系的學生吧?”

胡鵬回道,“我們是歷史系的,楊老師教我們英語。”

“哇,還是外語老師。”

“第一次見到大學的英語老師。”

“真的,第一次見到活的。”

聽到楊翊是英語老師,有兩個女生挺興奮的。

胡鵬開玩笑道,“沒見過活的,之前是見過死的?”

“活的死的都沒見過。”

胡鵬暗自笑了笑,要是讓你們知道楊老師還是學校的傳達室的門房,你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雖然對面都是紡織廠的工人,但其實年紀都不大,也就二十歲左右。

如果把他們跟胡鵬放在一起,絕對更多人認為他們是學生,胡鵬是工廠工人。

因為都是年輕人,兩邊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了。

他們從一開始聊今天朗讀的所有詩歌,最終演變成只聊《從前慢》這一首詩。

大家既欣賞這首詩本身,又對詩人木羽的身份表示好奇。

聊著聊著,他們又聊到了剛才臺上徐曉發表的那番暴論。

“徐曉說的話未免太極端了,我看《詩刊》這一期上面的作品,也有幾篇可讀的。雖然不如《從前慢》,但也沒有那么不堪。”尤錦濤說。

“我覺得她說的就沒錯,這一期確實沒什么好詩。”反駁尤錦濤的,是跟他們一起的一個女生,叫畢寒冬,長得胖乎乎的,挺有福相。

“徐曉不是對《詩刊》有意見,她是對傷痕文學有意見,包括北島、芒克他們,立場都一樣的。其實向前看還是向后看,也是這兩年文藝界比較受關注的問題,特別是今年,《羊城文藝》跟《上滬文學》的兩篇文章也引起大家對文藝工作的本質思考。”

楊翊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說這話的女生,也是紡織廠的工人,瘦瘦高高,戴著副眼鏡。

她好像姓丁,其他人喊她小丁來著,剛才一直沒說話,這會兒也是第一次主動發言。

沒想到她一開口,就語出驚人。

楊翊完全沒想到,一個紡織廠的女工,對文藝界的事情竟然這么了解。

胡鵬跟于升也相互看了眼,顯然小丁的表現也讓他們感到驚訝。

倒是紡織廠的其他工人們,對此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似乎小丁的發揮,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胡鵬饒有興趣地看著小丁,“姑娘,那你覺得,我們是該向前看,還是向后看,是該歌頌,還是該暴露?”

小丁推了推眼鏡,“都該,也都不該。”

“何必跟我們打機鋒,不如說得直白了當點。”胡鵬笑道。

楊翊在旁邊笑了笑,胡鵬自己說話就不夠直白了當,倒是要求別人直白了當,真是雙標啊。

小丁十分認真地回道,“我是認為,不管是歌頌還是暴露,都是文藝工作者該做的,但是都要有度。”

“確實應該有度。”胡鵬點點頭,又問楊翊,“楊老師,你覺得呢?你讀過一些西方文學作品,你認為西方的道路有什么可以借鑒的地方?”

楊翊搖頭,“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的地方。”

此言一出,現場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包括原先一直沒什么表情的小丁。

尤錦濤暗暗咋舌,怪不得徐曉剛才在臺上能說出那般暴論,原來師大是有傳承的,老師就這樣語不驚人死不休,學生只是有樣學樣。

看到眾人的表情,楊翊笑道,“歷史告訴我們的唯一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無法從歷史中獲得任何經驗,更別說是旁人的歷史了。西方的文學,原本也是分為不同時期,不同語言,不同地區的,但是進入中國,卻不分時間,不分地區,不分語種。中國的文人們,受到這些混雜在一起的作品影響,誰都像,又誰都不像。”

小丁直愣愣地看著楊翊,“楊老師對中國文學發展這么悲觀?”

楊翊笑了笑,“我說的是客觀事實,不存在悲觀與否。相反,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因為中國自身的情況特殊,各種時期,各種地區的外國文學思潮同時涌入,讓中國用很短的時間就走過了人家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路。這條路,是別人走不出來的,屬于我們國家自己的路。”

“那你認為,是該向前看,還是向后看,是該歌頌,還是暴露?”小丁將剛才胡鵬問她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楊翊。

楊翊想了想,說,“正如你說,都該,也都不該。不管是向前看,還是向后看,其實都是文藝發展必然經過的歷程。時代具有共性,人們的遭遇具有共性,但不能因為共性,就忽略個人的獨特性。”

“今天的詩,你最喜歡哪首?”小丁忽然話鋒一轉,問了一個不接前文的問題。

“從前慢。”

楊翊剛說完,何書琴笑著從后面走過來,“楊老師,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從前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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