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闖入他的房間，檢查了他的電腦——這意味著他的調查觸碰到了某些人的神經。

但到底是誰？FBI？聯合健康保險？還是約翰·史密斯的人？

科恩派來的人在檢查之后告訴他這個房間沒有監聽設備，已經安全了，并且建議他換個房間。

李遠拒絕了換房間的請求，既然他們能找到這里來，那換什么房間都無濟于事。

除非自己能住到FBI大樓或者紐約警察局里去。

就在這時，他的思考被電視新聞的聲音打斷。

CNN正在播放一則突發新聞，畫面上是路易吉·曼吉奧內的照片，旁邊是聯合健康保險CEO布萊恩·湯普森的遺照。

“震驚全美的聯合健康保險CEO謀殺案有了重大進展，”主播語氣嚴肅地說，“本臺獨家獲取了嫌犯路易吉·曼吉奧內的‘宣言’全文，其中詳細解釋了他行兇的動機。”

李遠立刻調高音量。

屏幕上顯示出一份手寫文件的部分內容：“這些寄生蟲罪有應得……我為自己造成的任何沖突和創傷道歉，但我必須這樣做……”

“據知情人士透露，曼吉奧內在這份宣言中譴責了‘繼續濫用我們的國家政策以獲取巨額利潤的公司’，特別指出聯合健康保險利用AI系統系統性地拒絕合理的醫療索賠。”

李遠皺起眉頭。

這些信息本應是保密的調查材料，怎么會被媒體獲取？

更令人覺得奇怪的是，新聞中提到的內容與他從馬克那里獲得的資料高度一致。

他拿起手機，撥通科恩的電話：“你看到新聞了嗎？有人向媒體泄露了案件細節。”

“看到了，”科恩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而緊張，“整個警局都炸鍋了，上級正在調查信息泄露的源頭。”

“這會影響調查嗎？”

“當然會，”科恩嘆了口氣，“現在全國都在討論這個案子，各種觀點和猜測滿天飛。更糟的是，社交媒體上出現了大量支持曼吉奧內的聲音，有人甚至稱他為‘反抗暴政的英雄’。”

李遠回想起昨天與克萊爾的談話，以及她對醫療保險系統的憤怒，這種情緒顯然在美國社會中相當普遍。

“我們需要加快進度，”科恩繼續道，“FBI已經接管了大部分調查工作，你今天最好來警局一趟，我們需要整理所有發現并提交正式報告。”

掛斷電話后，李遠迅速洗漱更衣，準備前往警局。

就在他走出酒店大門時，一陣閃光燈突然亮起，幾名記者沖上前來。

“史密斯先生！您能否評論一下聯合健康保險CEO謀殺案？”

“您是德州石油大亨約翰·史密斯的兒子，對嗎？您為什么會參與這起調查？”

“您認為曼吉奧內的行為是恐怖主義還是個人復仇？”

李遠驚訝地后退一步，不明白這些記者為何會認出他。

一名保安及時上前，幫他擋開記者，護送他上了一輛出租車。

“怎么回事？”李遠下意識地問向出租車司機。

司機遞給他一份當天的《紐約時報》：“你上頭條了，伙計。”

李遠接過報紙，頭版赫然印著一張他走出警局的照片，標題是《德州石油大亨之子協助FBI調查轟動全美的CEO謀殺案》。

文章詳細介紹了他的背景——約翰·史密斯的養子，哈佛商學院畢業生，現任休斯頓警局輔警——以及他如何“因特殊背景”被選中協助調查這起高調案件。

“該死，”李遠低聲咒罵，“這下麻煩了。”

他的手機響起，是約翰的來電。

李遠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

“我看到新聞了，”約翰的聲音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滿意，“做得不錯，Lee。”

“什么？”李遠困惑地問，“我被媒體曝光了，這怎么會是‘做得不錯’？”

“曝光度正是我們需要的，”約翰解釋道，“你現在是全國關注的焦點，這對你未來的政治道路非常有利。特別是你正在調查一個與民眾切身利益相關的案件，這會讓人們記住你的名字和形象。”

李遠感到一陣不適：“我不是為了政治曝光才參與這個調查的。這是一個嚴肅的謀殺案，有人失去了生命。”

“當然，當然，”約翰敷衍地說，“但聰明人知道如何從每個機會中獲益。對了，CNN希望對你進行專訪，我已經答應了。今天下午三點，他們會在酒店等你。”

“什么？你沒有權力替我做這種決定！”李遠抗議道。

“別任性了，Lee。”約翰的語氣變得嚴厲，“記住，你代表的不僅是你自己，還有史密斯家族。這次采訪對我們都有好處，我期待看到你的表現。”

電話掛斷，留下李遠一人在出租車后座憤怒地盯著窗外。

警局的氣氛比往常更加緊張。

當李遠走進大廳時，許多警員都轉頭看他，有些人竊竊私語，有些則投來好奇或懷疑的目光。

科恩在自己的辦公室等他，臉色陰沉：“你成名了，史密斯。”

“這不是我的主意，”李遠辯解道，“我不知道媒體是怎么發現我的。”

“我知道不是你泄露的，”科恩說，“但這確實給調查帶來了額外的麻煩，現在每個人都在關注這個案子，包括政客、媒體和普通民眾，各種壓力接踵而至。”

李遠注意到辦公室里多了幾名西裝革履的人，正在翻閱文件和使用電腦。

“FBI增派了人手，”科恩解釋道，“他們現在基本接管了調查，摩根特工堅持將案件定性為國內恐怖主義，盡管我們的發現更支持個人極端行為的理論。”

“他們為什么這么堅持？”李遠問道。

科恩壓低聲音：“政治壓力。將其定性為恐怖主義可以轉移公眾對醫療保險系統問題的注意力，把焦點放在安全威脅上。此外，這也為加強對類似‘醫療正義’這樣組織的監控提供了理由。”

李遠思考著這些信息：“那我們的調查結果呢？路易吉的背景、動機，以及他個人的痛苦經歷？”

“都被歸入輔助材料，”科恩苦笑道，“主要敘事已經確定——一個受激進思想影響的年輕人對企業高管實施了恐怖襲擊。上級希望我們盡快結案，按這個方向寫報告。”

“但這不是完整的真相，”李遠抗議道，“如果我們忽略醫療保險系統的問題，類似的悲劇可能會再次發生。”

科恩長嘆一口氣：“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我們只是警察，不是政策制定者。我們的工作是調查犯罪，而不是改革系統。”

李遠不甘心地搖搖頭：“至少我們應該確保報告中包含所有事實，即使它們不符合官方敘事，人們有權知道真相。”

“說到這個，”科恩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這是我們的初步報告草稿，FBI希望今天下午就提交最終版本，你最好仔細閱讀一下，看看有沒有需要補充或修改的地方。”

李遠接過文件，開始認真閱讀。

報告詳細描述了案發經過、證據收集和嫌疑人逮捕的過程，但關于路易吉的動機和背景的部分明顯被淡化了。

他的背部問題、與保險公司的斗爭、對AI系統的參與以及個人的痛苦經歷都被簡化為“對醫療保險行業的不滿”。

“這不對，”李遠抬起頭，“報告忽略了太多關鍵細節。路易吉不僅僅是‘不滿’，他經歷了系統性的拒絕和痛苦，而這些都有具體的證據支持。”

“我知道，”科恩同意道，“但這是上級批準的版本，他們不想過多強調這些方面，擔心會引發更多對醫療保險行業的批評。”

李遠想起了克萊爾和其他因保險拒賠而受苦的人，感到一陣憤怒：“這是在掩蓋真相！”

科恩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你知道，有一個人可能會告訴你更多真相。”

“誰？”

“路易吉·曼吉奧內本人。”科恩意味深長地說，“他被關在布魯克林的大都會拘留中心，等待審判。通常情況下，他不被允許接受訪問，但……”

“但什么？”

“但如果是作為調查的一部分，我可以安排你見他一次。”科恩說，“當然，這必須是非官方的，不能有記錄。”

李遠驚訝地看著科恩：“你愿意冒這個險？”

“我和你一樣想知道真相，”科恩坦承，“而且我不喜歡被人告訴該如何做我的工作，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安排明天早上的會面。但你必須小心，不要留下任何可能連累我的證據。”

李遠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會去，謝謝你，科恩。”

“別謝我，”科恩擺擺手，“我只是做我認為正確的事。現在，你最好準備一下下午的電視采訪。記住，保持謹慎，不要透露任何可能影響調查的信息。”

CNN的演播室設在一家豪華酒店的會議室內。

當李遠到達時，一隊化妝師和技術人員立刻圍上來，為他整理發型、打上粉底、調試麥克風。

“史密斯先生，五分鐘后開始，”一位制片助理通知他，“今天的主持人是凱瑟琳·帕克，她可能會問一些尖銳的問題，但請不要緊張。”

李遠點點頭，心中卻充滿忐忑。

他從未接受過電視采訪，更不用說是關于如此敏感的話題。

很快，一位身著職業套裝的中年女性走了過來，伸出手：“李·史密斯？我是凱瑟琳·帕克。很高興你能接受我們的采訪。”

“榮幸之至，”李遠禮貌地回應，同時觀察著這位主持人。

她看起來經驗豐富，眼神銳利，顯然不是那種會輕易放過含糊答案的人。

“我們會談論聯合健康保險CEO謀殺案，”帕克直接說道，“但我也對你個人的故事感興趣——德州石油大亨的兒子如何成為警察，又為何參與這起全國關注的案件。準備好了嗎？”

“盡量吧。”李遠誠實地回答。

“很好，保持這種誠實，觀眾喜歡真實的反應。”帕克微笑著說，然后轉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三、二、一，開始！”導演喊道。

“歡迎回到CNN特別報道，”帕克對著鏡頭說，“今天我們邀請到了一位特殊的嘉賓——李·史密斯，德州能源巨頭約翰·史密斯的兒子，同時也是休斯頓警局的輔警，目前正協助FBI調查震驚全美的聯合健康保險CEO謀殺案。史密斯先生，歡迎你。”

“謝謝邀請，帕克女士。”李遠盡量保持鎮定。

“首先，能否請你解釋一下，為什么一名德州的輔警會參與紐約的謀殺案調查？這種安排相當不尋常，不是嗎？”

李遠早已準備好這個問題的答案：“確實不尋常。我被選中是因為案件可能涉及跨州因素，特別是與德州的某些聯系。作為一名執法人員，同時又了解德州的商業環境，我被認為能提供一些獨特的視角。”

“你父親約翰·史密斯是德州最有影響力的商人之一，他的公司與醫療保險行業有業務往來嗎？”帕克追問道。

這個問題讓李遠警覺起來。

他不確定約翰的公司與聯合健康保險是否有聯系，但直覺告訴他應該謹慎回答。

“我父親的公司主要專注于能源領域，”他回答道，“至于是否有醫療保險相關的業務，我不掌握詳細信息，這不屬于我的工作范圍。”

帕克似乎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但沒有繼續追問：“讓我們談談這個案件。根據媒體報道，嫌犯路易吉·曼吉奧內在彈殼上刻了‘拒絕’、‘延遲’和‘辯護’三個詞，這似乎直接指向保險公司拒絕理賠的做法，你認為這是一起針對醫療保險系統的‘政治聲明’嗎？”

李遠小心地選擇著詞語：“調查仍在進行中，我不能對動機做出最終判斷。但根據已掌握的證據，曼吉奧內確實對醫療保險系統，特別是理賠拒絕的做法表達了強烈不滿。”

“有報道稱，曼吉奧內本人曾因背部問題申請手術，但被保險公司拒絕，你能確認這一點嗎？”

“我不能討論尚未公開的調查細節，”李遠回答，“但我可以說的是，我們正在全面調查嫌疑人的背景和可能的動機。”

帕克鍥而不舍：“社交媒體上出現了大量支持曼吉奧內的聲音，有人甚至稱他為‘英雄’，這反映了美國民眾對醫療保險系統的普遍不滿。作為調查人員，你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李遠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會被解讀為政治立場，但他也不想完全回避問題的實質。

“暴力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他謹慎地說，“無論動機多么‘崇高’，謀殺都是不可接受的。但同時，我認為我們不能忽視這起案件背后反映出的社會問題。當大量民眾對一個系統感到如此憤怒和絕望，以至于為暴力行為辯護時，這確實值得我們深思。”

帕克的眼睛亮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回答感到滿意：“非常有洞見的回答，史密斯先生。那么，你認為應該如何改革醫療保險系統，以防止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

李遠意識到自己正被引導進入政治討論的領域：“作為執法人員，我的工作是調查犯罪，而不是提出政策建議。這個問題最好留給醫療和保險專家，以及民選官員來回答。”

“說到民選官員，”帕克似乎抓住了什么，“有傳言稱你父親希望你未來從政，考慮到你的家族背景和現在的公眾曝光度，你有政治抱負嗎？”

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然，但李遠決定坦誠回答：“目前，我專注于做好當前的工作。至于未來，我確實希望能以某種方式為社會做出貢獻，但具體形式還有待時間證明。”

“非常外交的回答，”帕克微笑著說，“最后一個問題：你將如何確保這起案件的調查公正透明，不受任何政治或商業利益的影響？”

“通過堅持事實和證據，”李遠堅定地說，“無論調查結果多么不便或不受歡迎，真相才是最重要的。這是我對公眾，對受害者，也對嫌疑人的承諾。”

“感謝你的時間，史密斯先生。”帕克結束了采訪，“我相信觀眾會對你的見解感興趣。”

攝像機關閉后，帕克向李遠伸出手：“你表現得很好，特別是對于第一次接受全國性電視采訪的人來說。保持這種平衡和謹慎，你在政治上會有前途的。”

李遠勉強笑了笑，不確定這是否是一種贊美。

回到警局，李遠立刻感覺到氣氛比早上更加緊張。

FBI特工們在各個角落忙碌，警員們低聲交談，時不時地看向會議室的方向。

科恩在走廊上攔住了他：“我看了你的采訪，處理得不錯。”

“謝謝，”李遠說，“這里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大家看起來這么緊張？”

科恩把他拉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上級施壓要求盡快結案，他們不喜歡這個案子引發的社會討論，特別是關于醫療保險系統的批評。FBI已經基本接管了調查，我們被要求在今天結束前提交最終報告。”

“這太倉促了，”李遠皺眉，“我們還有很多線索需要追查。”

“他們不在乎，”科恩苦笑道，“他們已經有了想要的敘事——曼吉奧內是一個受激進思想影響的‘獨狼’恐怖分子，他的行為與更廣泛的社會問題無關。”

“但這不是真相！”李遠壓低聲音抗議道，“我們有證據表明他的行為與個人經歷和醫療保險系統的問題直接相關。”

“我知道，”科恩同意道，“這就是為什么我更加確定你應該去見曼吉奧內。如果我們不能在官方報告中呈現完整真相，至少我們自己應該知道。”

“明天早上的會面還算數嗎？”

科恩點點頭：“一切安排妥當。但記住，這是非官方的，沒有記錄。如果被發現，我會否認知情。”

“我理解，”李遠說，“謝謝你冒這個險。”

“別謝我，”科恩搖搖頭，“我只是太老了，不愿意看著政治壓力扭曲真相。去準備一下吧，明天早上七點，我會在布魯克林大都會拘留中心外等你。”

李遠點點頭，心中既期待又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