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秋風(fēng)掠過嶺南，將荔浦兩萬畝稻田染成金燦燦的海洋。稻穗壓彎了秸稈，沉甸甸地垂向大地，新米之香浮于四野。

劉琦登臨觀稼臺，極目廣袤田疇，胸中豪情頓起。

“公子，兩萬畝稻田大熟，真是及時雨！”黃忠著軟甲，侍立劉琦身側(cè)，望田間繁忙眾人，“今荔浦倉廩將罄，秋收將解燃眉之急。”

劉琦頷首，目色堅毅道：“倉廩有粟，民心方定。得此糧米，百姓無饑餒之患矣。”

馬玄急趨而至，袍角沾露，喘息道：“公子，禍?zhǔn)拢∮欣限r(nóng)觀天象，稱近日將有暴雨。若不速收，一季的收成恐怕要付之東流！”

此時正值秋收關(guān)鍵期，農(nóng)戶們?nèi)找箘谧鳎耸謪T乏。若暴雨驟至，后果不堪設(shè)想。

“百姓事，即官府事！”劉琦轉(zhuǎn)身黃忠，“速令將士盡釋軍務(wù)，全力助民搶收！府中板車，盡借于民，以運糧粟！”

荔浦城外，軍民忙碌。將士解甲，著短褐，操鐮刀，與民并力。劉琦親率其眾，往來于稻壟之間。金黃的稻穗在眾人手中翻飛，一捆捆稻谷被整齊地放在田埂上。

一位白發(fā)老農(nóng)佝僂著背，雙手緊攥稻束，于木桶邊緣奮力撲打。枯指叩桶壁，聲悶然，金粒簌簌落下，然碎殼亦雜其間。

劉琦駐足良久，望著老人布滿血痕的掌心，眉頭漸漸擰緊：“嶺南百姓，還沒有普及連枷嗎？”

黃忠鐵塔之軀撥開人群，詢問百姓，少頃復(fù)返匯報：“公子，眾人皆言未嘗見過連枷，更不知其用法。”

劉琦勞碌竟日，目掃遠處稻垛如山。收工后趕至鐵匠鋪，爐火映亮區(qū)原黧黑之面。

“我要打造連枷。”劉琦將草圖鋪在案上，“兩根木桿以麻繩相連，揮動時敲桿旋轉(zhuǎn)，可快速脫粒。”

區(qū)原以錘擊燒紅之鐵于砧，火星迸射：“中原賈人曾攜來連枷兜售，可百姓用了幾回就棄了。”

“為何？”劉琦湊近熔爐，熱浪撲面而來。

區(qū)原用鐵鉗夾起新打的犁鏵，回答：“公子可知嶺南氣候濕熱？連枷脫粒雖快，卻極易將谷殼震裂。沒了殼的谷子，不出半月就發(fā)霉生蟲，哪家肯用？”

他抓起一塊剛打好的鋤頭，“您瞧這鐵，若不精心養(yǎng)護，數(shù)日光景就銹成廢鐵，谷粒比鐵還金貴，誰敢這般糟蹋？”

劉琦忽抬首，目中眸光驟燃：“能否在敲桿裹上柔韌的皮革？再將擊打角度略微調(diào)整，減少對谷殼的沖擊。”

區(qū)原愣了愣，手中的鐵錘懸在半空。他盯著草圖沉思片刻，猛一跺腳：“成！我連夜打制樣品，明日一試！”

他揮錘打鐵，臂上青筋盡露，汗珠自頷間滾落，砸在灼熱鐵砧之上，騰起縷縷白煙。

劉琦視區(qū)原目中血絲，聲帶急色問：“何時可鑄成？”

“公子！”區(qū)原將燒紅的鐵條重重砸在砧上，火星四濺，“小人如今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實在忙不動了。”

劉琦背著手在鋪內(nèi)踱步，靴底碾過木屑發(fā)出沙沙聲響，他何嘗不知器械改良的艱難？他曾琢磨踩踏式脫谷機，雖能大幅提升效率，可東漢尚無精密鑄造的齒輪與軸承，僅憑匠人手工打造，根本無法實現(xiàn)滾筒的連續(xù)旋轉(zhuǎn)。

“當(dāng)——”區(qū)原失手將鐵錘砸在地上，震得木屑紛飛。

此聲清越，突然撞開劉琦的思緒，他望著滿地散落的稻穗，瞳孔驟然收縮。兒時在鄉(xiāng)間見過的稻床，不正是現(xiàn)成的答案？

劉琦神思清明，振奮道：“不必執(zhí)著于連枷改良，咱們另辟蹊徑！以厚木板為底，面釘齒狀木條，打造稻床。農(nóng)人但將稻穗向床面摔打，谷粒自落！”

區(qū)原近前，黧黑之面現(xiàn)疑色，道：“稻床與木桶脫粒，有何異哉？”

劉琦胸有成竹，正色道：“木桶脫粒需雙手緊握稻束往復(fù)撲打，耗氣力且效率頗低。稻床面闊，可納多束稻穗，輔以特制木架固定，單人操之亦能事半功倍！”

黃忠聞言大步上前：“末將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木屑紛飛中，劉琦與黃忠蹲在地上測量尺寸。

天亮后，首張稻床在曬谷場亮相。劉琦親執(zhí)稻束，向床面凸齒用力摔之。“嘩啦”聲響，金粒如雨點飛濺，較木桶脫粒速逾數(shù)倍。

圍觀的老農(nóng)們，發(fā)出陣陣驚呼。一位白發(fā)老者顫巍近前，糙掌撫過齒狀木面：“這玩意兒……真能給我們用？”

“不僅能用，還要傳遍嶺南！”劉琦笑容燦若驕陽。

百姓以稻床脫粒，金黃稻谷積若山丘。軍民共收兩萬畝稻田，終獲五萬石豐碩收成。荔浦興修水利，糧食增產(chǎn)不少。

百姓環(huán)劉琦而立，一老漢攥其袖，目中滿是感激，道：“使君的稻床，真乃救命神器！若非此，我等豈能趕在風(fēng)雨前收畢莊稼！”

劉琦望著笑逐顏開的眾人，心中暖意翻涌。

暮色愈深，烏云驟涌，遮蔽天際。

劉琦憑觀稼亭朱漆欄桿，輕啜新茶，連日勞乏于茶香中稍緩。

馬玄疾步而至，袍角猶沾泥星，道：“公子怎得閑心飲茶！”

“何故作此慌態(tài)？”劉琦置茶盞，神態(tài)閑適。

馬玄抹了把額上的汗，手指向遠處的實驗田：“暴雨將至，也不知稻穗能不能挺住。”

狂風(fēng)呼嘯，吹得亭中紗帳嘩嘩作響。劉琦凝視將遭暴雨侵襲的田野，心下暗忖：莫非是臺風(fēng)將至？

黃忠按著刀柄道：“不過些許晚稻，壞便壞了，只惜兩季稻稻種！”

劉琦呷一口新制的芋香清茶，指節(jié)輕叩短案：“天威難測，當(dāng)靜觀其變。”

說罷輕吹茶沫，湯色澄明如鏡，映出遠處烏云翻涌的天際。

馬玄坐而烹茶，道：“公子不急，某亦不急。”

忽天穹滾雷乍響，震得茶盞輕晃。

馬玄指尖微顫，目視亭外墨云翻涌，嚅嚅道：“然……終是有些心焦。”

劉琦與黃忠相顧大笑，聲破暮色。劉琦撫掌道：“待風(fēng)雨過，自有生機。”

言罷，三人對坐飲盡，茶煙裊裊間，隱有雷霆遠遁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