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門，穿過學校門口那條公路，到路口，中間進城，右邊是長途汽車站，左邊一個停車場無人售票，全靠司機喊叫，是縣內通往各鎮的汽車站。

唐霄拐進左邊停車場，司機聲嘶力竭此起彼伏地喊著各個地名：

“曲河！曲河！馬上出發！”

唐霄一怔，往那邊看一眼，生怕看到她。

“越溪！越溪！還可以坐兩個人！”

“南浦！南浦！快來！”

“臨江！臨江！再來一個人！上車就走！”

唐霄鉆進越溪的面包車，已經沒位置了，老板一看他，拖出座位底下的小板凳，唐霄坐上。

車里的人催道：“走啦！師傅！”

“走啦！走啦！都這么滿了！”

師傅看看車里，確實滿滿當當，拉上車門，哐的一聲。

面包車開出汽車站，師傅還不甘心地朝外面喊著：“越溪啊！現在就走啊！越溪！越溪！”

面包車朝越溪鎮開去。

“唐霄！”后排一個男生喊道，“你家也在越溪啊？”

唐霄回頭，不認識，可能是其他班的。但現在全校都認識他！

其實呢，他以前會騎自行車回家，很少擠面包車，他太占位置了，一個人的車費，司機可以拉兩個人。

而且，自己騎自行車也是一種鍛煉嘛，一般騎一個小時也就到了。

主要是，從高中畢業后，他再沒走過這條路，還是再熟悉一下。

到越溪鎮，司機一路開過去，不時有乘客喊：“師傅！剎一腳！”

剎了幾腳，車上越來越寬松。

唐霄看著街景，小鎮后來重建了，他得回憶一下。司機問他：“哎！小伙子你去哪兒啊？”

“噢。就前面路口吧。”

師傅在路口剎住，唐霄摸摸兜，“多少？”

“三塊。”

付了車費，唐霄搜索著塵封的記憶，努力拼成一個拼圖，也很快拼好了。

唐霄朝一個巷口走去。

后來鎮上也大搞房產開發，都是高樓，現在矮矮的房子，他看起來，真的是好矮啊！

走到一條狹窄的巷子里，黃包車、麻木車在里面穿梭，還有騎著自行車的中學生，騎著三輪車的小孩。

孩子們的球在街上滾來滾去，店鋪前拴著的狗汪汪地朝街上吠。

嘩！一盆水從一個店面潑出來。

“唐霄，回來啦？”正在門口胸脯碩大勾著頭洗衣服的阿姨問，她頭上的繩子上搭著一溜尿片和小孩衣服。

“哎！嬢嬢洗衣服啊？”

“嗐！你為啥喊我嬢嬢！我是你初中同學！”這個暴躁的初中同學從盆里撈起一張尿片，往他身上一揚，搞得唐霄一身水。

我去！

你特么初中同學，老子高中同學都不認識了，你跟我扯什么初中同學！

初中同學臉羞惱得紅紅的，“你故意的吧？氣死我了！我有那么老？”

唐霄抱歉地笑笑，你一個少婦形態，我怎么知道！

又往前走，看到一個個門面，其中一個門口堆滿了花圈。

唐霄頓感親切，加快腳步走過去。

以前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都不敢來他家玩，因為他家開著一個殯葬店，賣的是花圈紙燭，壽衣棺材。現在城鎮開始推行火葬，也有骨灰盒。

這個生意呢，不太好聽，但還是好賺的。

雖然鎮上也有其他殯葬店，但這個店是從爺爺奶奶手上傳下來的老店。很多年輕的新開的不懂規矩，爺爺奶奶懂很多老規矩，所以老街坊鄰居都習慣讓他家來送走。

爺爺奶奶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讀了師范，在隔壁臨江鎮當小學老師，就去臨江鎮安家了。二兒子不會讀書，就接手了這個店，也就是他爸。

前店后房。

上面掛著黑底金字老牌子——福佑堂。

唐霄倒是不怕，以前小學的時候，還把家里亮閃閃的紙花拿去送給班上所有的女同學戴在頭上，女同學好喜歡他，爭著和他辦家家。

然后全班女生家長找上門來，他被打了一頓。

從此，他見到女生再也不主動了。

唐霄走進門，爺爺在他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去世，這個店也就完全交給了他爸。奶奶就給孫子做做飯。

現在他在縣城上高中，住校，不經常回來，奶奶也很無聊，除了幫忙照看店，就是周日的時候端把椅子坐在門口望著路口等孫子回來。

以前唐霄周日上午才會騎著車跑回來一趟，下午又跑了。

沒想到這次周六中午就回來了，所以奶奶在屋里。

唐霄走進屋里，左邊碼著一堆棺材，右邊碼著一堆花圈，墻上掛著一排壽衣。

很有氣氛啊！

別人見了會害怕，其實他是真的挺親切的。

小時候和街坊鄰居家的小伙伴經常躲棺材里躲貓貓呢！

后來鎮上改造，老街坊也散了，人員越來越雜，新的都不認識。年輕人也不那么講老規矩，賣殯葬用品的店也越來越多，新小區鄰居也不愿門口有個殯葬店，往醫院門口開又沒關系，就沒再開下去，爸媽到菜市場門口賣調料去了。

所以看到這個花花綠綠的小店，唐霄并不感覺陰森，有一種安心的溫暖的感覺。

尤其是他又要見到那個陰陽兩隔多年的老太太了！

心砰砰跳起來，唐霄聲音有些顫：“奶奶！”

“哎！”一個小老太太從后面院子里穿過一堆花圈走出來，“霄霄！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唐霄一把抱住奶奶，奶奶嚇了一跳，掙扎從他胸口抬起頭來，“怎么了？霄霄？誰欺負你了？”

唐霄眼含熱淚松開奶奶，看著小老太太的臉，“沒誰欺負我，就是想你了。”

奶奶非常高興，孫子上中學后就不親人了，現在怎么又變得這么乖，拍拍他胳膊，“奶奶也想你。”

唐霄放下書包，“我爸媽呢？”

“紅云村那死了個人，他們給人送棺材去了。”

“哦。”

奶奶一甩手上的水，“哎呀！你沒吃飯吧？”

“嗯。”

“我正準備熱熱昨天的冷飯，你等奶奶買點菜去啊！你看會兒電視。”奶奶就回去拿她的小布袋。

唐霄打量著這個熟悉的鋪子，看著這熟悉的一切，等奶奶出來，唐霄說：“我跟您一起去吧。”

除了體育頻道，唐霄很少看電視。

孫子大了喜歡跟朋友玩兒，很少跟著她趕路了。如今居然愿意跟她去買菜！

奶奶高興地鎖上門。很多花圈還是擺在外面。做這生意有個好處，基本不會遭賊。

唐霄牽著小老太太的手，不時看看她，恍如夢中。真好啊！這是他回來后最高興的事情了！又看到奶奶了！又能捏著這個老太太的手！

奶奶也很高興，緊緊攥著孫子的手，像怕他丟了。

孩子小時候黏在身上不下來，只要上了初中你別想挨他一下，現在孫子的大手牽著她皺巴巴的手，小老太太步子都輕盈了，感覺年輕了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