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散文卷》:一等獎
- 第二屆廣西網絡文學大賽獲獎作品選(2016)
- 廣西網絡文學大賽組委會編
- 2355字
- 2025-04-28 17:27:28
《老廳堂》
·獲獎理由
一個在時光里保存著人的記憶的老廳堂,伴隨著一代代人的成長,保存著過往的點滴。老廳堂作為一個時代的見證者,一個心靈的寄托者,在喧囂的時光里給予了人們太多的回憶與感動。作者寓情于物,表達了對故鄉的眷戀之情。
老廳堂
梁勇
作者簡介
梁勇,筆名福嶺默石,貴港市作協理事,在貴港、北海、桂林等地報刊發表作品六十余篇,魯迅文學院西南六省區市青年作家培訓班學員,獲得第二屆廣西網絡文學大賽散文組一等獎、江山文學網“立新達杯·味道”主題征文大賽特等獎。
作家木心曾說: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好多東西就這樣,如酒似茶,愈陳愈香濃。
我的家鄉,一個小屯子,十來戶人家,不足一百人,先前從外地遷來,最初住在山窩里,搬了又搬,就定居在一座河灣邊的山嶺上。溪河發源自大容山,蜿蜒奔來,到村屯已轉過了好幾個大彎,村子叫六灣,小屯名福嶺,攢運聚福之嶺。
因而,小屯可尋的“歷史”很淺,爺爺那一輩人往上的“足跡”就尋不著了。從我記事以后,小屯古老的東西屈指可數,只有三種:屯頭的龍鱗松、屯尾的大圓井、屯中央的老廳堂。
屯頭的龍鱗松是小屯地標式的“吉祥物”,樹底是祠堂,祠里供奉一塊老翁似的神石。老松長得挺拔,一副喜慶迎客的模樣,不分晝夜地迎送進出屯里的人:親戚朋友,往來客人,跑賣貨物、回收廢舊的生意人,甚至流浪躲荒的乞丐。
屯尾的大圓井用大石塊圍起,直徑近兩米,井的左側有兩棵柿子樹,旁邊是一級級的小梯田。小時候,家家戶戶都去那里取水,常有人在井邊洗衣洗菜。秋霜起,柿子樹結果繁多,枝丫低垂。柿子快熟了,有的被風刮落,掉進水井或稻田里,浸泡數日去澀味,撈、挖起來削皮吃,清甜潤人。孩童組成“搜尋隊”,隔三岔五去挖寶。后來,屯里各家各戶都挖了井,用電動泵抽水,大圓井就荒棄了。井里結了濃密的水苔,逐漸被蟲、蛙占據。為防出事故,填上泥土,井就沒了。轉眼二三十年,現在連大圓井旁邊的許多梯田也不耕種了,屯里人早已忘記那里曾經有過一口清澈的大圓井。
要是想懷舊、睹物思人憶事,只好去老廳堂了。
老廳堂很寬敞,兩丈高的懸空大廳,左右并排兩套房子,分兩層,共八間房屋,青磚撐柱,泥磚砌墻,木梁框架,瓦片蓋頂,冬暖夏涼,適宜人居。從廳堂走下五級臺階,就是天井,長寬各兩三丈,辦酒席可擺四大桌。老廳堂是小屯操辦紅白喜事或節日祭祀的集中地,始終被一種濃郁而厚重的氛圍包圍著。節日的清早、傍晚,各家各戶把酒菜捧來,擺在供桌上,點起紅燭熏香,虔誠地等候神靈或先祖“享用”,祈福還愿,燃紙寶,燒鞭炮,一切完事,才各捧各的酒菜回去,再炒一遍,開飯。
有好長的一段日子,我對老廳堂懷有一種不可躲避的懼怕,因為見證死亡、永別的悲愴及對“未來”(死了以后)的無知,夢魘常伴,揮之難去。
我七歲那年的初冬,我婆太(曾祖母)在一個長夜悄然而去,享年八十三歲,全屯人為她送喪,男丁還需在夜里為她守棺。婆太的壽棺安放在老廳堂正中央,兩邊擺席鋪被,二三十個大人和孩童擠在那里過夜。后半夜,我蒙眬醒來,作法的道爺也歇息了,剩下凌亂的燭光,映照那暗紅漆黑的棺材,搖曳著嚇人的光影。婆太生前慈祥,從沒有罵過我,此刻人睡在那里,卻令我很敬畏。驚惶間又轉念,等天亮,婆太被抬上山嶺一埋,從此永別,再不相見,更覺驚駭。就這樣,咬牙憋尿,睜眼閉眼,胡思亂想,快到天明,才含淚迷糊睡去。
直至日后,長大懂事,明了生死是輪回的必然,加上叔叔、姑姑等長輩娶親拜堂或出嫁他鄉,也都在老廳堂辦世俗禮儀,喜慶綿延,才逐漸釋懷。
早些年,我與妻子踏進老廳堂,行成親之禮。那日,我穿啄木鳥西裝,她著大紅旗袍,拜天地、拜高堂,兩人都不自在,你起我叩;等夫妻對拜,又咣咣碰頭,看得一旁的人如鍋沸滾。
又隔幾年,女兒來到世間,滿一周歲,在老廳堂祭祖、抓鬮。丫頭頗具匪氣,抓鬮亦瘋狂。一大堆東西擺在籮筐蓋上,她被牽引著搖晃地爬走過去,竟腳踏乾坤,啪啪亂踩一通,許久才抓起一書一筆一錢幣,旁邊人剛說“讀書聰明、高中大學”,她就把手上的東西全擲地上了……情景恍如昨日,可丫頭卻已初長成,讀小學三年級了。
歲隨年長,稍稍空閑,就想回鄉。回到屯里,卸下束縛與“面具”,仿佛身著孕婦大袍的瘦子;心放寬,好心情,夕陽晚霞,總覺好風景。我仍舊喜好去老廳堂那里呆坐。靜坐,聞聞青苔的淡味,安靜、暖和。廳堂的天井,有刨泥吃蟲的大雞小雞,累了,伸腰展翼、抖翅幾下,慵懶地趴下,曬太陽。不覺日影漸長,黃昏又至。此時,住在舊廳堂邊房的伯婆,出來喂雞、取蛋,時光仿佛停頓了半晌。
去年入秋,有一段日子陰天連綿,風雨沖蝕,老廳堂左邊的房屋倒塌了,像缺了一只臂膀。
中秋節前,我回鄉,趕去看老廳堂,天井的青苔郁郁蔥蔥,廳堂上的擺設如舊,它仍然殘缺著。我獨自在老廳堂發呆,不焦慮,沒抑郁,安詳、靜謐、無我,能聽見心血的流動。我尋思、回憶,過往的影像無比熟悉、清晰可見,但隔著一道透明的墻,無法喚醒。發完呆,滿眼仍是無語的青苔。
老廳堂,屯里最古老的地方,還在生長。老人從這里上路,男兒從這里出發,女子從這里出嫁,孩童在這里成長,往事在這里遠去,時代在這里更替。那崩塌的瓦房卻像巫師的預言,默默靈應,無可逆轉。
讀者評論
老廳堂是許多南方人的記憶,如今類似于老廳堂的氏族宗祠依然存在。它就像作者筆下的回憶一樣,隱隱約約藏于我們的靈魂深處。雖然時間不可逆轉,流逝于老廳堂的故事徒增鄉愁。但是,應該感謝那些記錄故鄉往事的人,因為他們把鄉愁留下,把溫暖留下,把觸動靈魂的一點一滴留下。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文字,作者用有溫度的筆觸行文,似一道靜緩流淌的熱水河,只要你投入,就會感受到溫度。這是真功夫。
——宋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