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都督府的時候已是深夜了。

看著皎然進了山腰中的城門，步月和緒盟仇駕車回到了休屠都城。

三人被分為兩個方向，越走越遠。

皎然被一個小廝帶著進門，都督府太大，阡陌交通，樓閣重重。

流水從一旁穿過，暗夜里有幾分詭異的動靜。

夜里太黑，她幾乎看不清四下，只能看見那一座座樓閣在夜幕中仿佛張著巨口的怪獸，她越往里走，就像越往怪獸肚子里鉆。

這小廝是公子苑中的下人，特地等候在此，本來說皎然會在這天下午到，可他等了又等，皎然還沒等到，直到看見一個年輕女孩從馬車跳下來，走到他面前去遞了帖子，低頭，抱手于胸前，行了萬福禮。

“娘子來遲了。”小廝有些問罪的語氣。

方才當(dāng)著她同伴的面還好聲好氣，現(xiàn)在看她的靠山?jīng)]了，又變了一副臉色。

“若還有下次，免不得一頓板子了。”

要是在會英客棧，她會一口吐他臉上，說我呸，你算是哪根蔥敢教訓(xùn)本姑娘。

可這是都督府。

孫猴子出了花果山，就得揣著根金箍棒去歷險了，她呢，連金箍棒都沒有。

沒聽見皎然應(yīng)和，他轉(zhuǎn)身便怒道，“聽見了嗎？”

皎然人生地不熟只顧著向前走，一下子把他撞得站不穩(wěn)。

“你這野丫頭！”

皎然連忙道，“對不住，對不住。”

他本想好好欺負她一番，念及這是她來都督府的第一天，又是頂了染泓的差事，把人嚇跑了，公子那邊不好交差。

遂壓下脾氣，“還不快走。”

“是。”皎然在夜色中咬緊了后槽牙，恨不得踹他一腳。

白天就吃了一頓，此時走了半個時辰，皎然的肚子已經(jīng)叫起來了。

她餓得有點發(fā)懵，穿過一大座假山時，她問道，“我們這是去拜見公子？”

他哼了一聲，“這都什么時候了，貴主都早歇著了。公子身子不好，睡得又早，明日吧，明日他召見你，你就去。”

“是。”

上了幾級石階，從樓閣當(dāng)中穿過，底下是淙淙的流水，木廊盡頭擺了兩個青花瓷大魚缸，皎然打旁邊過，見一種黃白色的小花閉了花苞，小魚兒在葉底游動。

皎然看著魚缸里的魚兒，有一個瞬間也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盯著的缸中魚，她下意識打量四下，并沒人看她。

穿過樓閣，兩人又上了一階木梯，往上走聽見有人說話了。

“上面是似愚苑的小廚房，伺候的人都在里面用飯菜，你來得晚了，現(xiàn)在也沒什么可吃的了，去叫她們給你拿個饅頭充饑。”

皎然忍了又忍，真想打道回府，心道，“是為了阿娘，為了會英門，我不能因小失大。”

敲了敲門，一個老媼替她打開了門。

“你是來頂染泓差事的侍女？”

皎然點點頭，她雖然知道自己是頂替人的差事，但在會英客棧還不知原來這女子叫染泓。

鳳凰雛說這個女子生了重病，已經(jīng)回到了家鄉(xiāng)養(yǎng)病。穆矜公子是個念舊的人，想要找一個容貌和她相似的，放在房中偶爾瞧見一眼，也不覺得突兀。

皎然當(dāng)時就覺得這個病秧子公子奇怪，人都回家了，要是念舊，多給些盤纏就是，偏偏還要找一個面容相似的女子接替她，世家公子小姐們，就是毛病多。

不過，如果他不奇怪，鳳凰雛也沒有將她安插進來的機會。

見了皎然的臉，幾個女子都湊過來看。

“阿姥，你看？”一個棕衣女子向方才那個嬤嬤挑眉。

皎然看得懂她的意思，她是想讓她們都看看，她的臉是不是像那個叫染泓的女子。

看了一遭，幾人都搖了頭。

皎然剛把饅頭塞進嘴里，聽見她們竊竊私語，她聽不清，但她想應(yīng)該說的是她吧。

“瞧著吧，她根本不像染泓姐姐，公子不會把她放在房中。”

“不過公子為人溫善，肯定也不會趕走她。”

“她比染泓好看一點點，可也不算是大美人，還沒笑菊姐姐好看。”

“她的眼睛瞅來瞅去，一看就不安分，肯定過兩天就被趕出去。”

“我猜公子會讓她在廚房給阿姥幫忙。”

“阿姥有素素幫忙，小廚房又不缺人手，依我看，公子肯定讓她下夜，在屋外等著伺候。”

“公子晚上不喜歡看見生人，估摸著也不會讓她近身等候傳喚。”

“這天兒這么冷，要是讓她守夜，她站得住嗎？”

“你還為她操心？”

……

隔天起來，皎然迷迷糊糊中，正想喊阿娘。

見床榻已經(jīng)不是會英客棧的床榻，她猛然清醒了。一整夜她都睡得不好，被褥這樣單薄潮濕，像是一張變冷了的薄面皮鋪在上面，她嫌硌得慌。

屋子里一股子霉氣和人呼吸的酸臭氣，公子還沒有安排她的去處，所以她只能先跟府里其他下人擠一擠，一個小屋子睡了二十來個姑娘。

做下人可真慘，這種高門大戶里的下人，過得也這般慘，唉，皎然不由得嘆息。

一個丫鬟打來一盆水叫她擦臉洗漱。

“你來得不巧，這幾天風(fēng)涼，公子坐在窗邊看書受了寒，發(fā)病了。”她說。

“那我還去見公子嗎？”皎然問。

“不必正式拜見，公子何時瞧見你了，你就去行跪拜禮，給他問安就是。”韶楓對她講，“公子喜靜，你干活的時候不要鬧出太大聲音，會擾了他歇息。”

“是，明白了。”皎然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韶楓一回身，見她穿得這樣快也愣了一下，“我……我是來給你送衣服的，以后入了都督府，不能穿千奇百怪的衣服，要隨著主人的心意穿衣，這綿衣是從前染泓的樣式，我昨兒看了你的腰身，夜間改了改針腳，你試試。”

皎然覺得她真體貼，跟逐星一樣好，“多謝姐姐了。”

哪知她心里想的是，要是叫其他苑的人看見她穿著不貼身的衣服，定要笑話似愚苑窮酸了。

“你不是過了年就十六了嗎？正好和我同歲，不必叫我姐姐，叫我韶楓即是，韶是韶光，楓就是外面的楓樹葉子了。”她想比劃著字給皎然看。

見皎然不說話，她反應(yīng)片刻問道，“你……不認識字？”

皎然猶豫，第一次覺得羞愧，“是。”師門里也有許多不識字的，打打殺殺，要認那么多字干什么，從前皎然是這樣想。

韶楓嘆了氣，“公子知道了，一定會可惜娘子這手這樣好看，只做粗活浪費了。染泓姐姐以前就是在書房伺候的，公子寫字畫畫，她都能聊上幾句，你不認字，也就看不懂詩詞歌賦，說不定公子會覺得無趣。”

皎然此時被她一說，心里有些著急，“那公子會把我趕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