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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舉權[9]

十歲的琳達是家里唯一一位享受醒著的人。

在藥物作用下陷入非健康昏睡之中的諾曼·穆勒仍能聽到她的聲音(他終于設法早睡了一個小時,但感覺更像是疲倦狀態下的半睡半醒,而不是睡眠)。

此刻,她已經來到了他的床邊,搖著他:“爸爸,爸爸,快醒醒。快醒醒!”

他強忍著沒有發出怨言:“行了,琳達。”

“爸爸,這里的警察比以往更多了!到處都是警車!”

諾曼·穆勒放棄了,迷迷糊糊地用胳膊肘強撐著直起了身。今天剛剛開始,外面才露出晨曦,灰暗且壓抑,一如他所感覺的陰郁。他能聽到莎拉——他的妻子,正在廚房里忙著準備早餐。他的岳父馬修·霍滕韋勒,正在洗手間里費勁地咳痰。無疑,漢德利特工已經做好了準備,正等著他。

今天是個大日子。

選舉日!

今年的開始跟往年一樣。也可以說糟了一點,因為今年是總統選舉年,但要深究的話,并沒有比別的總統選舉年糟多少。

政客們談論著選民的重要性,談論著巨型電子智慧是他們的仆人。媒體用工業計算機(《紐約時報》和《圣路易斯郵報》擁有自己的計算機)分析了時局,捕捉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各種跡象。評論員和專欄作者熱情地指出關鍵州縣,盡管相互之間意見相左。

第一個表明了今年跟往年不一樣的跡象,顯露于莎拉·穆勒跟她的丈夫在10月4日(選舉就在一個月之后)晚上說的話:“坎特維爾·約翰遜說印第安納是今年的關鍵州。他是第四個這么說的人。能想象嗎?輪到我們州了。”

馬修從報紙后面露出了胖臉,陰沉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哼了一聲:“這些家伙都是收錢騙人的。別聽他們的。”

“已經有四個人了,父親,”莎拉溫和地說道,“他們都說是印第安納。”

“印第安納是關鍵州,馬修,”諾曼的語氣同樣溫和,“考慮到霍金斯-史密斯法案,還有在印第安納波利斯的局面,它——”

馬修咧了下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他爆豆子般地說道:“還沒人提到過布盧明頓或門羅縣,不是嗎?”

“這個嘛——”諾曼說。

琳達仰著尖下巴的小臉從這個說話的人看到下一個說話的人。她細著嗓子說:“你今年會去投票吧,爸爸?”

諾曼溫和地笑了笑,說:“可能不會,親愛的。”

但今年是總統選舉年,現在已經是10月,逐漸預熱的階段,而莎拉生活平淡,因此對她的伴侶抱有夢想。她滿懷期待地說道:“但這不是件好事嗎?”

“我去投票?”諾曼·穆勒曾留著一小撮金色的胡子,令他在年輕時的莎拉眼里顯得自信,但如今小胡子漸漸褪色,已經變得沒有個性。他的前額代表憂慮的皺紋越來越深,整體而言,他那謹小慎微的個性使他從未設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偉人,能在任何情況下都成就一番事業的偉人。他有妻子、一份工作和一個小女兒,除了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例如遭遇了重大變故之類的,他傾向于認為自己還算是個生活的幸運兒。

所以,他對于妻子想法中所暗示的方向略感尷尬與不適。“說真的,親愛的,”他說,“這個國家里有兩億人,概率這么低,我認為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不切實際的想法上。”

他的妻子說:“說什么呢,諾曼?哪有什么兩億人?你也知道。首先,只有二十歲到六十歲的人才有資格,而且只包括男人,所以這么算下來就只有五千萬了。然后,要真的是印第安納——”

“所以機會是一百二十五萬分之一。你不會想讓我在概率這么低的情況下賭馬吧?會嗎?我們還是吃晚飯吧。”

馬修在報紙后面嘟囔著:“真他媽的蠢。”

琳達再次問道:“你今年會投票嗎,爸爸?”

諾曼搖了搖頭,隨后他們都停止了談話,去了餐廳。

到了10月20日,莎拉的激情迅速升高。在吃點心時,她宣稱舒爾茨太太說所有“聰明的錢”都押印第安納,而她有個侄子是議員的秘書。

“舒爾茨太太說維勒斯總統甚至會在印第安納波利斯發表演講。”

諾曼·穆勒今天在店里過得不順,用揚起眉毛回應了這個說法,沒有接話茬兒。

馬修一直對華盛頓不滿。他說:“如果維勒斯在印第安納發表演講,意味著他覺得馬爾蒂瓦克會選亞利桑那。他才沒膽量靠得更近,那個軟蛋。”

莎拉總是會以得體的方式忽略自己的父親,她說:“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不盡快宣布是哪個州,接著是哪個縣,等等。那些被剔除的人就可以放松了。”

“如果他們這么做了,”諾曼指出道,“政客就會像禿鷲那樣盯著結果。等范圍縮小到了市鎮這一級別,你隨便在街角就能撞到一兩個國會議員。”

馬修瞇起了眼睛,惱火地梳理著稀疏灰白的頭發:“他們就是禿鷲。聽著——”

莎拉嘟囔了一句:“別這樣,父親——”

馬修隆隆的話音蓋過了她的抗議,語速飛快,完全沒有停頓:“聽著,他們把馬爾蒂瓦克拱上臺的時候我就在場。他們說,這會終結黨派政治。不會再浪費投票人的錢在選戰上。不會再有只懂傻笑的無名之輩通過廣告轟炸進入國會或是白宮。瞧瞧發生了什么。更多的選戰,只不過是在暗中進行。他們會因為霍金斯-史密斯法案而派人到印第安納,或因為喬·哈默的情況變得關鍵而派其他人去加州。我說,收起那些廢話吧。回到以前的好——”

琳達突然問道:“你想讓爸爸今年投票嗎,外公?”

馬修瞪了一眼小女孩。“小孩子別管。”他轉向諾曼和莎拉,“我曾經投過票。我走進了投票站,拳頭砸在了操縱桿上,投票了。沒什么特別的。我只說了句這家伙是我的人,我投票給他。這就是投票該有的樣子。”

琳達激動地說:“你投過票,外公?你真的投過?”

莎拉迅速俯下身,想要平息這個輕易就能在鄰里之間傳揚開來的逸事:“這沒什么,琳達。外公并不是說真的投票。大家都做過這樣的投票,外公也做過,但算不上真的投票。”

馬修吼了起來:“我又不是小孩子,當時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投給了蘭利,是真的投票。我的一票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它的分量和其他人的一樣。和所有人的都一樣。也不會有馬爾蒂瓦克——”

諾曼打斷了他:“好了,琳達,該上床睡覺了。別再問選舉的問題。等你長大之后,你會搞明白的。”

他滿懷慈愛地親了親她。在母親的督促之下,并且被承諾如果洗澡足夠快的話,就能看床頭的電視到九點十五分,她才不情愿地離開了。

琳達說:“外公。”她站在那里垂著頭,雙手背在身后,一直等到報紙落下,他露出亂糟糟的眉毛和隱藏在細密皺紋中的雙眼。今天是10月31日,星期五。

他說:“什么事?”

琳達走近,用雙臂抱住了老頭兒的膝蓋,因此他不得不完全放下了報紙。

她說:“外公,你真的投過票?”

他說:“你都聽到我說的了,不是嗎?你覺得我在吹牛嗎?”

“沒……沒有,但媽媽說那時候所有的人都能投票。”

“是的。”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能投票?”

馬修嚴肅地盯著她,隨后抱起她,將她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他甚至軟化了自己的語調。他說:“你要明白,琳達,一直到大概四十年前,所有的人都能投票。比如,我們要決定誰來當美國的總統,共和黨和民主黨都會提名候選人,所有的人都有權來選他們想選的人。當選舉日結束時,他們會統計有多少人選了民主黨,有多少人選了共和黨。誰的票數多誰就當選。明白了嗎?”

琳達點了點頭,說道:“那這么多人怎么知道該選誰呢?是馬爾蒂瓦克告訴他們的嗎?”

馬修的眼睛瞇了起來,看上去很嚴厲:“他們都自己來判斷,孩子。”

她慢慢挪開了身子,他把嗓音放得更低了:“我沒有對你生氣,琳達。但是,你要明白,有時需要一整晚的時間才能統計完所有人的意見,而人們沒這個耐心。所以他們發明了特殊的機器,它會檢查最早的幾張選票,把它們和從前來自同一地區的選票做個對比。通過這種辦法,機器能夠計算出整體的選票會是什么樣子,誰能夠當選。明白了?”

她點了點頭:“就像馬爾蒂瓦克。”

“早期的計算機比馬爾蒂瓦克小多了。但機器越來越大,它們能用越來越少的票數來決定選舉的結果。最后,他們制造了馬爾蒂瓦克,它能用一票來決定勝負。”

聽到故事來到了自己熟悉的部分,琳達笑了:“真好。”

馬修皺著眉頭說道:“不,這不好。我不希望由一臺機器來決定我會投給誰,只是因為某個密爾沃基的小丑說他反對提高關稅。或許我會瞎投,只是為了取樂。或許我不想投票。或許——”

但琳達已經扭動著下了他的膝蓋,離開了。

她在門口碰到了母親。她母親依然穿著外套,還沒來得及摘下帽子。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讓開,琳達,別擋著媽媽的道。”

她一邊從頭上摘下帽子,把頭發捋順,一邊跟馬修說:“我去了阿加莎家。”

馬修斜了她一眼,當作沒聽到這個消息,甚至在伸手取報紙時哼都沒哼一聲。

莎拉解開外套扣子:“你猜她說了什么?”

馬修攤開報紙準備開始讀,報紙發出響亮的嘩嘩聲。他回了一句:“不感興趣。”

莎拉說:“又怎么啦?父親——”但她沒有時間生氣。她一定要說出這個新聞,而馬修是身邊唯一的聽眾,因此她接著說道:“阿加莎家的喬是警察,你知道的,他說昨晚布盧明頓來了一整車特勤處的人。”

“他們又不會抓我。”

“你還沒想到嗎,父親?特勤處,馬上就到選舉日了。在布盧明頓。”

“他們可能在抓一個銀行搶劫犯。”

“城里有多久沒出現過銀行搶劫犯啦?……父親,不跟你說了。”

她邁著大步離開了。

諾曼·穆勒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沒有顯露出激動的跡象。

“我來問你,莎拉,阿加莎家的喬怎么知道他們是特勤處的?”他平靜地問道,“他們的額頭上又不會貼著標簽。”

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11月的頭一天已經過了,她終于能炫耀道:“所有人都到布盧明頓了,等著某個本地人成為投票者。電視上的布盧明頓新聞是這么說的。”

諾曼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沒法否認,心也沉了下去。假如馬爾蒂瓦克的閃電真的擊中了布盧明頓,這意味著會有新聞記者、電視廣播、游客……各種各樣的人——陌生人來到布盧明頓。諾曼喜歡平靜的日常生活,而遠方的政治旋渦正在靠近,到了令人不舒服的距離。

他說:“謠言而已,沒什么。”

“你等著瞧。你等著瞧就好。”

結果不用等多久,因為門鈴馬上響了起來,諾曼·穆勒打開門,問了句:“什么事?”一個面無表情的高個子男人問道:“你是諾曼·穆勒嗎?”

諾曼說:“是的。”他的聲音變得很怪,完全沒了力氣。從陌生人的穿著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他來自權威機構,而他來訪的目的也突然間變得很明顯,其明顯程度就如同片刻之前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程度一樣。

男人展示了證件,走進屋子,關上身后的門,鄭重其事地說道:“諾曼·穆勒先生,我代表美利堅合眾國總統特此通知,你被選中成為2008年11月4日星期二美國選民的投票代表。”

諾曼·穆勒強撐著走到椅子邊。他坐了下去,臉色慘白,幾乎失去了知覺。莎拉拿來了水,慌亂地拍打著他的雙手,對丈夫咬緊牙關擠出一絲哀求:“別倒下,諾曼,別倒下。他們會選別人的。”

當諾曼又能開口說話時,他呻吟了一聲:“抱歉,先生。”

特勤處的特工已脫下大衣,解開了西服的扣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

“沒事。”他說。下達完正式的通知之后,他身上的官方色彩似乎也離他而去了,把他變成了一個和藹的大塊頭。“我已經是第六次下達這樣的通知了,我看到過各種各樣的反應。跟你在電視上看到的都不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吧?那種神圣的、充滿奉獻精神的表情,還來一句‘能為我的國家服務是我的光榮’,諸如此類的表演。”特工令人安慰地笑了。

莎拉配合地發出了大笑,笑聲里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特工說:“從此刻開始,我會陪你一段時間。我叫菲爾·漢德利。你叫我菲爾就好。穆勒先生在選舉日之前都不能離開這所房子。你必須通知百貨公司他病了,穆勒太太。你有事可以出去,但必須保證不能透露丁點信息。可以嗎,穆勒太太?”

她急切地點了點頭:“可以,先生,絕不會透露。”

“好的。但是,穆勒太太,”漢德利表情嚴肅,“我們沒在開玩笑。只有在必要的情況下才出去,你出去時會有人跟著你。很抱歉,但這是我們的做事方式。”

“跟著我?”

“不會有人注意的。別擔心。而且只需兩天時間,等向全國正式宣布之后就好了。你的女兒——”

“她睡覺了。”莎拉急忙說道。

“好。跟她說我是一個親戚或朋友,跟你們住幾天。假如她發現了真相,她也必須留在家里。你父親最好也能留在家里。”

“他會不高興的。”莎拉說。

“沒辦法。還有,既然你們這里沒有其他人——”

“看來你掌握了我們所有的情況。”諾曼低語道。

“不少。”漢德利附和了一句,“總之,這些就是我對你們所有的要求。我會盡力配合,盡量少打攪你們。政府會支付我的費用,所以不會增加你們的負擔。每天晚上都會有人來替我,他會坐在這個房間里,所以也不會有安排住宿的問題。現在,穆勒先生——”

“什么事,先生?”

“你叫我菲爾就好。”特工又說了一遍,“在正式宣布前兩天就通知你,是為了讓你習慣自己的身份。我們希望你在面對馬爾蒂瓦克時能保持你最平常的精神狀態。放松,把這當作你的日常工作,可以嗎?”

“好吧。”諾曼說,緊接著又猛烈地搖起了頭,“但我不想承擔這種責任,為什么是我?”

“好吧,”漢德利說,“那我就先給你解釋清楚。馬爾蒂瓦克會考慮各種已知的因素,有好幾十億個。然而,還有一個未知因素,而且很長時間內都會處于未知狀態,那就是人類的反應模式。所有的美國人都會受到其他美國人言行的影響,從而產生壓力,受到別人對他的所作所為、他對別人的所作所為等的影響。任何一個美國人都有可能被帶到馬爾蒂瓦克面前測試他的精神壓力,從中可以推測國家中所有人的精神壓力。在既定時間內,有些美國人更適合來承擔這個任務,這取決于那一年發生了什么。今年馬爾蒂瓦克選了你當最普遍的代表。不是最聰明的或最強壯的,也不是最幸運的,而是最有普遍性的。我們不必質疑馬爾蒂瓦克,對嗎?”

“它不會犯錯嗎?”諾曼問道。

莎拉不耐煩了,打斷道:“別聽他的,先生。他只是有些緊張,對吧。實際上,他讀過很多書,也始終密切關注著政治。”

漢德利說:“馬爾蒂瓦克做出了決定,穆勒太太。它選了你丈夫。”

“但它知道所有的事嗎?”諾曼大著膽子追問道,“它真的不會犯錯嗎?”

“它會。沒必要隱瞞。在1993年,一個被選中的投票人在接獲通知兩個小時之前突發中風死了。馬爾蒂瓦克沒有預測到這一點。它做不到。還有,投票人的精神狀態可能不穩,道德水準不夠,換句話說就是不忠誠。在接收到所有的數據之前,馬爾蒂瓦克不可能知道每個人的每一件事。所以,替補方案總是時刻準備著。我不認為這次我們會用到它。你的身體很健康,穆勒先生,你也被仔細調查過了。你是合格的。”

諾曼把臉埋在雙手里,一動不動地坐著。

“到明天早上,先生,”莎拉說,“他就完全恢復正常了。他只是需要適應一下,僅此而已。”

“當然。”漢德利說。

在他們自己的臥室里,莎拉·穆勒表現出了不同的、更加強勢的態度。她給他施加了壓力:“振作點,諾曼。不要浪費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諾曼絕望地低語著:“我害怕,莎拉,這整件事都讓我害怕。”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為什么?不就是進去回答一兩個問題嗎?”

“責任太大了。我沒法面對。”

“什么責任?哪有什么責任?馬爾蒂瓦克選了你。這是馬爾蒂瓦克的責任。大家都清楚。”

諾曼突然產生了反抗情緒和怒意,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按道理大家都該清楚,但實際并不清楚。他們——”

“小聲點,”莎拉噓了一聲,“整個鎮子的人都聽見了。”

“他們不清楚。”諾曼說,但還是很快放低了聲音,“當他們談論1988年的里奇利政府時,他們會說他是靠畫大餅[10]和種族主義的言論當選的嗎?不會!他們會說是該死的麥克庫默投的票,好像漢弗萊·麥克庫默是唯一該負責的人,因為是他面對了馬爾蒂瓦克。我自己也這么說過——只不過現在我才意識到,這個可憐的家伙只是個卡車司機,他又沒有要求被選中。為什么這成了他的錯,而不是其他人的?現在他的名字成了詛咒。”

“別孩子氣了。”莎拉說。

“我這叫理智。我告訴你,莎拉,我不接受。我不想投票,他們不能強迫我。我會說我病了。我會說——”

但莎拉已經聽夠了。“你聽好了,”她低沉的聲音中隱含著怒火,“你不該只考慮你自己。你知道成為年度投票人意味著什么。今年可是總統選舉年。這意味著名氣、榮耀,可能還有大把的錢——”

“然后我再回去當我的小職員。”

“不會的。如果你稍微有些頭腦,至少也能撈個部門經理。你也會有頭腦,因為我會告訴你該怎么做。如果你玩得好,利用你的知名度,你能迫使肯奈爾百貨公司跟你簽一份嚴謹的合同,給你加薪,還有優厚的退休金。”

“這不是成為投票人的目的,莎拉。”

“這是你的目的。即使你并不覺得欠你自己或我什么——我并不是在為我自己索取——你也欠琳達的。”

諾曼哀嘆了一聲。

“你同意嗎?”莎拉厲聲問道。

“同意,親愛的。”諾曼嘟囔了一句。

到了11月3日,官方發布了正式通告,諾曼已沒有機會退出,即便他能找到退出的勇氣。

房子被封了起來。特勤處的特工公開露面,封鎖了所有的出入口。

一開始,電話如潮水般涌來,菲爾·漢德利帶著歉意的笑容接聽了所有的來電。最終,電話局將所有的電話都轉去了警察局。

諾曼想,這么一來,他不但不用應付朋友們熱情洋溢(也可能是嫉妒)的祝賀,也能免受聞到了腥味的推銷員以及遍布全國的狡猾政客的打攪……甚至可能還有來自地痞流氓的死亡威脅。

報紙也被禁止送來,為了避免增加壓力,電視被委婉但堅決地拔掉了插頭,琳達抗議得再兇也沒用。

馬修咒罵著待在了自己的房間。琳達在最初的激情消失之后,因為不能離開房子,氣哼哼地抱怨著。莎拉將時間分配在為眾人準備食物和為未來做規劃之上。諾曼的絕望正不斷增長。

早餐時,只有諾曼·穆勒在吃,但他只是機械式地往嘴里塞東西。即便洗了澡、刮了胡子也沒能讓他打起精神,也有可能是他認定了自己的樣子很頹廢,因為他內心覺得頹廢。

漢德利想盡量用友善的聲音讓這個灰色的陌生早上顯得平常。(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多云,上午可能會下雨。)

他說:“我們會切斷這所房子與外界的聯系,直到穆勒先生回來,然后我們就不會再打擾你們了。”這位特勤處的特工穿著整齊的制服,厚重的槍套里別著手槍。

“你哪有打擾我們,漢德利先生。”莎拉假笑道。

諾曼喝了兩杯黑咖啡,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站起身,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準備好了。”

漢德利也站了起來:“很好,先生。也要謝謝你,穆勒太太,你太好客了。”

裝甲車隆隆作響,行駛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早晨的這個時分,街面上竟然沒有人。

漢德利示意道:“自從1992年的爆炸差點破壞了萊弗里特選舉之后,他們總是會把交通引導到別處。”

當車子停下時,諾曼在始終都彬彬有禮的漢德利的幫助下下了車,進入一條地下隧道,隧道兩側站滿了全神貫注的士兵。

他被帶進一個明亮的房間,里面有三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人微笑著迎接他。

諾曼驚道:“怎么是家醫院?”

“沒什么特別的,”漢德利立刻回答道,“只有醫院才有必需的設備。”

“好吧,我該怎么做?”

漢德利揚了下腦袋。三個白制服中的一個走上前來說:“交給我吧,特工。”

漢德利敷衍地敬了個禮,離開了房間。

白制服說:“請坐,穆勒先生。我是約翰·保爾森,高級程序員。這兩位是山姆森·萊文和彼得·多羅戈波茲,我的助手。”

諾曼麻木地跟他們一一握手。保爾森中等個子,臉龐圓潤,似乎習慣于微笑,明顯套著假發。他戴著塑料邊的眼鏡,式樣老舊,說話的時候掏出一根煙點著了。(諾曼推辭了他遞過來的煙。)

保爾森說:“首先,穆勒先生,我想讓你知道我們不著急。有必要的話,你可以在這里待上一整天的時間,熟悉環境,克服任何覺得這里有什么特別之處或是太簡陋的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沒事,”諾曼說,“我希望快點結束。”

“我明白你的感受。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你能了解整個過程。首先,馬爾蒂瓦克不在這里。”

“它不在?”不知怎的,雖然這么多天都籠罩在絕望情緒之中,他依然盼望能見到馬爾蒂瓦克。他們說它有半英里[11]長、三層樓那么高,五十個技術員始終行走在它內部結構的過道上。它是世界的奇跡之一。

保爾森笑了:“不在。它沒法移動,你知道的。它位于地下,實際上,很少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兒。你應該能理解,因為它是我們最寶貴的資源。相信我,選舉并不是它唯一的用途。”

諾曼覺得他故意表現出健談的樣子,而剛好自己的好奇心也起來了:“我以為能看到它。我想看到它。”

“完全理解。但需要總統令外加國安部的會簽才行。不過,我們這里直接連上了馬爾蒂瓦克,通過光纖。馬爾蒂瓦克說的在這里進行轉譯,我們說的也會被直接傳送給馬爾蒂瓦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就在這里。”

諾曼往周圍看了看,不懂屋子里的機器都是干什么的。

“現在讓我解釋一下,穆勒先生,”保爾森接著說道,“馬爾蒂瓦克已經掌握了絕大部分決定選舉結果所需的信息,包括國家層面、州層面和地區層面的。它只需要檢測某些無法估量的心理態度,它選了你來獲取該數據。我們無法預測它會問什么問題,但你可能會覺得它們沒有意義,甚至對我們也沒意義。它可能會問你對鎮子里的垃圾處理有什么意見,你是否贊同集中焚燒設施。它可能會問你鎮子里是否有醫生,或者你是否會使用國家醫藥公司。明白了嗎?”

“是的,先生。”

“不管它問了什么,用你自己的語言,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假如你覺得必須加以詳細的解釋,你就解釋。有必要的話,說上一個鐘頭都行。”

“好的,先生。”

“好。還有一件事。我們必須用到一些簡單的設備,它們會在你說話的時候自動記錄你的血壓、心率、皮膚導電率和腦電波模式。這些設備看著挺嚇人,但你不會有任何痛感。你甚至都不會察覺到它們被開啟了。”

另外兩個技術員已經在光滑锃亮的機器旁忙開了。

諾曼說:“為了檢查我是不是在撒謊嗎?”

“完全不是,穆勒先生。跟撒謊沒關系。只是為了檢查情緒的緊張程度。如果機器問你對孩子學校的看法,你或許會說,‘我覺得人太多了’。這些只是言辭,而根據你的大腦、心臟、荷爾蒙和汗腺的表現,馬爾蒂瓦克可以準確地判斷出你對這件事究竟有多關心。它比你本人更了解你的感受。”

“我從沒聽說過這些。”諾曼說。

“當然,我相信你沒聽說過。馬爾蒂瓦克大多數的工作細節都是最高機密。因此,在你離開時,你會被要求簽署一份文件,承諾你絕對不會透露你被問了哪些問題,你又是怎么回答的,發生了什么,怎么發生的。對馬爾蒂瓦克了解得越少,外界對它的服務人員施加壓力的機會就越少。”他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們的生活已經夠糟糕的了。”

諾曼點了點頭:“我理解。”

“好了,你想來點吃的喝的嗎?”

“不用了,現在不用。”

“你還有問題嗎?”

諾曼搖了搖頭。

“那么,等你準備好時請告訴我們一聲。”

“我現在就準備好了。”

“你確定?”

“非常確定。”

保爾森點了點頭,舉起一只手向另兩個人示意。他們帶著嚇人的設備走上前來。諾曼·穆勒在看著他們時,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急促了。

磨難持續了近三個小時,諾曼·穆勒中間簡短地休息了一次,喝了杯咖啡,此外還尷尬地上了次廁所。在整個時間段內,諾曼·穆勒都被裹在了機器里。等到結束時,他已經累壞了。

他自嘲地想著,應該很容易遵守那個承諾吧,不能透露這里發生了什么。他腦子里對問題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

沒緣由的,他覺得馬爾蒂瓦克應該用深沉的、超人般的聲音說話,還應伴有共振和回響,但現在他明白了,這個只是他看了太多電視而產生的想法。真相平常到無聊。問題是寫在金屬便條上的,上面打滿了不同形態的小孔。另一臺機器將小孔翻譯成文字,保爾森讀給諾曼聽,然后再把問題交給他,讓他自己看一遍。

諾曼的回答被一臺錄音機器記錄下來,然后回放給諾曼讓他確認,把修改和注釋也一并記錄下來。所有這些被送入一臺模型制作機器,然后再被送給馬爾蒂瓦克。

諾曼還記得其中一個問題就如同市井閑聊:“你覺得雞蛋的價格怎么樣?”

終于結束了,他們小心地從他身上的不同部位移走了電極,從上臂處解下了脈沖環,把機器推走了。

他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結束了?我完成了?”

“還沒有。”保爾森趕緊走上來,帶著安撫的笑容,“我們還需要你再留一個小時。”

“為什么?”諾曼有些不解。

“馬爾蒂瓦克需要差不多這么長的時間,才能把新數據整合到它已掌握的萬億個數據里。涉及好幾千場選舉的數據,你知道的,非常復雜。還有,說不定有人會提出奇怪的疑問,比如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審計員或北卡羅萊納州威爾克斯伯勒委員會的委員,等等。要是那樣的話,馬爾蒂瓦克可能還要問你一兩個決定性的問題。”

“不會吧,”諾曼說,“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應該不會發生,”保爾森安慰道,“極少會遇到這種情況。但是,以防萬一,你必須留下。”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強硬,僅僅是一絲:“你沒有選擇,你自己清楚。你必須留下。”

諾曼疲倦地坐下了。他聳了聳肩。

保爾森說:“我們不能給你報紙看,但如果你喜歡偵探小說,或是你喜歡下象棋,或是其他任何有助于你打發時間的要求,請盡管提。”

“沒事。我等著就行。”

他們催促他進了一個小房間,就挨著他被問問題的那個房間。他陷進了一張蓋著塑料布的椅子里,閉上了雙眼。

無論如何,他必須等待這最終的一個小時過去。

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緊張情緒慢慢消退了,呼吸也變得和緩。他能在合上雙手的時候,感覺手指已不再顫抖。

可能不會再有問題了。可能已經結束了。

假如真的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盛大的游行,受邀在各種場合下演講。年度投票人!

他,諾曼·穆勒,印第安納布盧明頓一家小百貨公司的普通職員,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偉大的成就,將就此成為奇跡,成為偉人。

歷史學家會嚴肅地討論2008年的穆勒選舉。對,是他的名字,穆勒選舉。

名氣、體面的工作、潮水般的金錢,這些莎拉最感興趣的東西,卻只占據了他思緒中的一角。當然,他也喜歡。他無法拒絕。但在當下,他想起了別的。

潛意識中的愛國主義激情在涌動。畢竟,他代表了全體選民。他是他們的焦點。在今天,他一個人就代表了全體美國人!

門開了,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的胃抽搐了一下。不要再有問題了!

保爾森在笑:“結束了,穆勒先生。”

“沒有問題了,先生?”

“沒有了。一切都很順利。你會被護送回家,然后你就再次成為一個普通的公民。當然,這取決于公眾愿意在多大程度上視你為普通人。”

“謝謝。謝謝。”諾曼紅著臉說,“我想問——誰當選了?”

保爾森搖了搖頭:“這得等官方正式宣布。規定很嚴格,連你也不能告訴。你能理解吧?”

“當然,是的。”諾曼感覺有些尷尬。

“特勤處會準備好文件讓你簽署。”

“好的。”諾曼·穆勒突然感到驕傲。他全身又充滿了力量。他自豪不已。

在這個并不完美的世界上,處于第一個也是最偉大的電子民主下的公民們,通過諾曼·穆勒(通過他!)再次行使了他們那自由的、不打折扣的選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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