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一條灌溉渠,三四十米寬,水滿時有兩三米深,水流很急。每年夏天,村里總有人在這里淹死,可孩子們還是喜歡來這兒游泳,上岸時渾身沾滿泥沙。
我不敢去深水區,只在退水后的淺灘玩。水洼清澈,長滿水草,旁邊就是村里的墳地,埋著祖祖輩輩的老人。我和小伙伴們不怕這些,但每次在水里泡久了,身上就會起黃豆大小的疙瘩,中間有個小坑,過幾天又自己消了。直到現在,我都沒敢在水滿時下過河。
五年級那年,有一天我又在水洼邊玩,遠遠看見母親走過來。她像是剛哭過,聲音帶著傷心,責備我不寫作業,整天貪玩。我從小怕她,不是怕挨打,而是怕她難過。見她眼睛紅著,我慌忙爬上岸,抓起衣服就往家跑。回到家,看見姐姐也在揉眼睛。后來才知道,她沒考上高中,也沒考上中專,和兩年前的哥哥一樣。那時候我不太懂母親的失望,長大后才明白。
她的失望,在村里人的閑言碎語里更深;她的委屈,在和鄰居爭吵時更痛。小時候,母親常說,要不是為了我們三個孩子,她早就不想活了。好幾次,她站在河邊,想跳進那條渾濁的水里,是我們哭著把她拉回來。這些我都記得。她和太奶奶吵,和二爺爺家吵,和鄰居吵,一個人對一群人,有理卻爭不過。
母親不識字,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盼著孩子們能帶她離開這個村子。哥哥姐姐沒學上后,她仍不放棄,咬牙送他們去城里學手藝。
母親手巧,織毛衣時會哼小曲,用紅紙剪小動物,拿碎布頭拼成五彩的枕頭,我用了整整十年。村里誰家辦喜事,都請她去縫被子。我們腳上的千層底布鞋,她不知做了多少雙。
很多年后,我們各自忙碌,回家的日子少了。母親參加了老年旅游團,去了BJ、上海、麗江、西雙版納,去了許多我沒去過的地方。我才發現,原來她對世界這樣好奇。她不用再操心一家七口的飯菜,不用再為三個孩子的學費發愁,她心里裝著許多我不曾了解的東西。只是,她每一次出門,我們都沒能陪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