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的工棚里有一盞總是接觸不良的燈泡，時明時暗地照著墻上那張泛黃的初中作文獎狀。獎狀邊角已經卷曲，像一片被曬干的樹葉，上面“小魯迅“三個字還依稀可辨。每當夜深人靜，工友們的鼾聲此起彼伏時，他就會盯著那張獎狀發呆，直到燈泡突然熄滅，把他扔進一片黑暗里。

他記得初中語文老師拍著他肩膀說：“你這文章，有魯迅的辛辣。“那時他還不懂什么叫辛辣，只知道每次作文本發下來，自己的總是被貼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同學們半開玩笑地叫他“小魯迅“，內向的小張能用文字的方式表達自己想說的話，他感到很開心，同學們這樣叫他，他心里偷偷高興。

高二分科那天出奇地平靜。班主任把表格發下來，小張看了看自己月考成績：物理82，化學88，語文95。他隨手在理科那一欄打了個勾，就像選擇今天穿哪雙襪子一樣隨意。

高考填志愿時，他才發現理科生不能報漢語言文學，這個發現讓他愣了三秒鐘，那些理科專業對于小張來說沒有什么區別，然后填志愿的事情就讓哥哥來處理了，哥哥在第一志愿欄填上了“土木工程“——據說就業率98.7%。

大學四年過得很快，他學會了看圖紙、算荷載、測沉降，那些數字和公式像聽話的士兵，在他腦子里排列得整整齊齊。

畢業后，他成了一名施工員，每天戴著黃色安全帽在工地上走來走去。他的工作服口袋里總是裝著一個小本子，上面記滿了混凝土配比和鋼筋型號。但在最后一頁，有幾行潦草的字跡，那是他在午休時隨手寫下的句子，像幾粒不小心掉進水泥里的沙子。

工友們喜歡講葷段子，喝劣質白酒，討論彩票號碼，小張安靜地坐在他們中間，像一塊掉進碎石堆里的玉。

小張在工地上已經第五個年頭了。他的安全帽從嶄新的明黃色變成了灰撲撲的土色，就像他眼里的世界一樣，漸漸失去了光澤。每天清晨六點，當第一縷陽光刺破晨霧時，他機械地戴上安全帽，仿佛戴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鎖。

工友們發現他越來越沉默，午飯時間，當其他人圍坐在一起大聲談笑時，他總是獨自蹲在鋼筋堆旁，機械地咀嚼著飯盒里的飯菜，飯菜是什么味道，他已經嘗不出來了。

后來小張離開了建筑行業，聽說他得了抑郁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