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區的破廟飄著細雨,二十七個病人蜷縮在稻草上,咳嗽聲像漏風的風箱。林晚蹲在最里側的竹筐前,看著筐底蠕動的灰鼠——它們的爪子上纏著染血的布條,布條上繡著半朵牡丹。
“這些老鼠是從哪兒捕的?”她扯下手套,指尖劃過鼠腹的癩瘡,腐臭味混著雨水的腥甜鉆進鼻腔。抬擔架的漢子哆嗦著指向廟后竹林:“后山有片荒地,遍地都是這種瘸腿老鼠,咬了人就跑……”
話音未落,竹簾突然被掀開,一股冷風卷著硫磺味撲進來。抱著孩子的婦人突然指著林晚的腰間尖叫:“她、她帶著藥王菩薩的信物!老鼠就是菩薩派來的!”
病人紛紛磕頭,泥地濺起水花。林晚按住腰間的牡丹錦囊,忽然注意到婦人襟口露出的玉墜——半片殘破的銀杏葉,和她在母妃房里見過的侍女信物一模一樣。
“大家別怕,這是驅邪的護身符。”她解下錦囊舉過頭頂,金絲繡的牡丹在天光下泛著微光,“藥王菩薩派我來救你們,只要喝了這藥湯,老鼠就不敢靠近。”說著示意丫鬟分發熬好的黃連水,目光卻落在廟墻裂縫里露出的半截竹簡上。
待眾人喝完藥睡去,林晚撿起那截竹簡,借著松明火把辨認:“庚子年,疫起青嵐,谷中弟子以銀杏葉為記,廣施‘敗毒散’……”字跡到此處被火燒斷,右下角畫著個歪斜的藥田圖標,中央是棵五瓣葉片的植物——正是她在母妃藥箱里見過的止血草。
“姑娘,后山的荒地……”抬擔架的漢子突然湊近,嗓音沙啞,“三年前還是片藥田,后來不知為何全枯死了,只有西南角的野菊開得瘋魔……”他猛地抓住林晚的手腕,掌心老繭下竟紋著半朵牡丹,“您真的是藥王谷的人吧?我婆娘就是谷里的洗藥婢,二十年前逃出來的……”
話音戛然而止,漢子瞳孔驟縮,鮮血從嘴角涌出。林晚驚覺他后頸插著支淬毒銀針,剛要喊人,竹簾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吹滅火把,貼著潮濕的墻壁挪動,聽見有人用苗語低聲咒罵:“藥王谷的余孽都該死……”
千鈞一發之際,廟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一道白影掠過,銀針落地的脆響后,傳來重物倒地的悶哼。林晚摸出腰間的鋼筆——此刻筆尖已被磨成小刀,她劃亮火折子,看見個十四五歲的啞女正用竹筷抵住刺客的咽喉,少女袖口繡著的五瓣葉草,與竹簡上的圖案分毫不差。
“你是……藥王谷的弟子?”林晚扯下裙擺給漢子止血,卻發現他脈搏已停。啞女點頭,從懷里掏出半塊燒黑的木牌,上面“藥王谷”三個字只剩“王谷”二字清晰。她突然抓住林晚的手,在掌心畫了個圈,又比出三株草藥的手勢。
“三株?”林晚皺眉,“是說藥王谷有三株救命的圣藥?”啞女急得直跺腳,忽然指向廟外,又反復比劃老鼠和藥田的手勢。電光火石間,林晚想起現代所學的流行病學——老鼠身上的跳蚤是鼠疫傳播的關鍵,而藥王谷的藥田,很可能藏著抑制跳蚤的植物。
“帶我去藥田。”她扯下繡著牡丹的錦囊塞給啞女,“天亮前必須找到能驅鼠蚤的草藥。”
兩人在泥濘的山路上狂奔,黎明前的霧氣里,成片的野菊在風中搖晃,宛如白色的墳頭幡。啞女突然停步,指著前方焦黑的土地——盡管草木枯死,仍能看出田壟呈八卦狀排列,中央地塊殘留著幾株五瓣葉草,根部纏著褪色的紅繩。
“是魚腥草!”林晚蹲下細看,葉片間藏著細小的橙色跳蚤,一碰就紛紛跳開。她想起《千金方》殘卷里的記載:“疫鼠所過,以魚腥草熏之,蚤蟲自斃。”立刻讓啞女采摘全草,又發現田邊野菊下埋著個陶罐,里面裝著曬干的銀杏葉——正是母妃玉墜的形狀。
“原來二十年前,圣女早就留了后手。”她捏著銀杏葉,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山腳下,蕭承煜的青嵐衛正在驅散搜山的官兵,為首者腰佩五爪金龍紋的玉牌——是太子身邊的貼身侍衛。
“他們在找藥王谷的殘卷。”啞女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如破鑼,原來她并非天生聾啞,“當年谷主把殘卷分成三部分,藏在青嵐山的藥田里,每處都用鼠疫桿菌做守護……”
林晚猛地抬頭:“鼠疫桿菌?你們故意在藥田養染病的老鼠?”
啞女苦笑:“太醫院的人想奪殘卷,谷主只能用最毒的癘氣做屏障。但三年前,有人偷偷放火燒了藥田,還把帶菌的老鼠趕到城里——”她指向東南方,“現在疫區的水井里,怕是已經有了桿菌。”
晨霧中,蕭承煜的身影躍上田埂,看見林晚手中的銀杏葉和魚腥草,眼神驟變:“剛才在城南水井里,發現了浸過八角蓮的死鼠。太子派來的人,說是要‘替天行道’,剿滅藥王谷余孽。”他按住劍柄,指腹摩挲著劍鞘上的牡丹紋,“但本世子收到密報,二十年前滅藥王谷的密旨,蓋的是太子印璽。”
林晚忽然想起母妃說的“小師妹”,結合啞女的話,突然頓悟:“當年圣女逃出王府后,把殘卷藏在青嵐山,太子怕她用醫術動搖民心,所以血洗藥王谷,還故意在藥田散播鼠疫,嫁禍給癘氣作祟。現在疫病復發,他是想故技重施,順便除掉你我!”
蕭承煜的指尖掐入掌心:“母妃當年為掩護圣女,故意裝病引開追兵,卻被太子的人灌了三年的附子湯,生生把血瘀證拖成了心疾。”他忽然握住林晚的手,溫度透過潮濕的衣袖傳來,“現在太子黨羽遍布太醫院,他們下一步,怕是要對母妃——”
話未說完,山腳下傳來巨響。青嵐衛的探馬疾馳而來,扯著嗓子稟報:“世子!靜心居遭人縱火,王妃她……她被劫走了!”
林晚手中的魚腥草散落泥地,啞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藥田深處的巖洞跑去:“殘卷的第三部分藏在藥王像里,只有牡丹圣女才能開啟——”
巖洞深處,一座風化的石像矗立中央,菩薩手中的牡丹花瓣殘缺不全。林晚將自己的牡丹錦囊按在石像心口,石縫中突然彈出個暗格,露出半卷焦黑的絹帛,上面用朱砂畫著:“疫癥之源,在東宮冷泉……”
絹帛落地的瞬間,洞外傳來箭矢破空聲。蕭承煜反手揮劍擋開三支弩箭,拽著林晚往暗河方向跑:“太子要的是殘卷和你的命,母妃暫時不會有事。”他忽然低頭,發現她掌心被弩箭劃傷,“當年圣女被追時,也是這樣血流不止——”
“別說了!”林晚扯下裙擺纏住傷口,“啞女說殘卷分三部分,銀杏葉、魚腥草,還有這個——”她舉起從石像暗格拿到的青銅藥匙,匙柄刻著半朵牡丹,“應該能打開東宮冷泉的密道,那里藏著真正的疫病源頭。”
暗河的水冰冷刺骨,遠處傳來官兵的呼喝。蕭承煜忽然停步,從懷里掏出枚刻著青嵐王府紋章的玉佩塞進她手里:“若我被擒,帶著啞女去西市找‘回春堂’的周先生,他是藥王谷最后的弟子。”他的拇指擦過她唇畔的泥漬,紅痣在陰影里跳動,“記住,你是藥王谷的圣女,大楚的百姓需要你這樣的醫者,比需要我這個世子更甚。”
水流沖擊著巖石,林晚忽然想起現代急診室的走廊,那里掛著的古畫終于在她腦海中清晰——畫中圣女站在藥田中央,手中捧著的,正是她胸前的牡丹錦囊。而畫的右下角,隱約可見“青嵐蕭氏”的落款,竟與蕭承煜的玉佩紋章一模一樣。
“原來,二十年前的相遇,不是偶然。”她攥緊藥匙,任血水混著河水滴落,“我們要一起活著出去,蕭承煜。藥王谷的圣女,需要青嵐世子的劍,就像大楚的百姓,需要我們的醫與藥。”
洞外的火把光映紅水面,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蕭承煜忽然輕笑,指尖勾起她濕黏的鬢發:“好,那就一起活著出去,去揭開東宮的秘密。等這場疫病結束,本世子帶你去看母妃當年種的藥田——那里的牡丹,開得比任何地方都盛。”
水流在巖縫中奔涌,載著兩個交疊的身影向黑暗深處而去。石墻上,藥王菩薩的殘像俯視著這一切,手中殘缺的牡丹,仿佛在等待最后一片花瓣的歸位。而在千里之外的東宮,太子把玩著從靜心居搶到的牡丹錦囊,嘴角勾起冷笑——他知道,當年沒斬草除根的錯誤,這次絕不會再犯。
藥匙在掌心發燙,林晚望著前方若隱若現的光亮,忽然明白,自己穿越而來的使命,從來都不只是治病救人。當醫學成為權力的棋子,當慈悲被陰謀踐踏,她必須握緊手中的藥與劍,讓穿越時空的醫者仁心,在這亂世之中,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